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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個有夢想的人。他生活中的陽光全都來自夢想。他最大的願望是當一個大畫家,而不畫畫的時候就當一個小詩人。自足,也自戀,但發誓做一個不缺乏同情心的人。他希望他身邊永遠不缺女人,永遠都有值得他去愛和憐惜的異性。他希望他的畫被美術館收藏,他的詩被印成異形開本的詩集,他自己來插圖,印得美輪美奐。他喜歡在人群中如魚得水。哪怕他成了大名人也一如既往混跡街頭,隨意喝酒、說胡話、唱歌。哦,我忘了說,呂盛的歌唱得非常好。他喜歡唱約翰?列儂的《昨天》和一些老電影歌曲。他是一直向前走的人,卻有著向後回望的懷舊愁腸。
“那天晚上我們聊得真多。那是他人生的最後一晚。但我們誰也不曉得。黑色的命運總是這樣,它來到你跟前時是那麼突然,一點預示都沒有。”
啞馬,這位沉浸在懷念亡友的感傷情緒中的詩人,他的下眼眶裡湧出了晶瑩的亮點。
“……失去朋友是傷心的,甚至令人絕望。像呂盛這樣的朋友,你一生中能遇見幾個?
“我只得離開。離開那個四合院,也離開北京。有段時間我到了東北,後來又南下到了廣東。一個詩人是非常不適合在廣東生活的。在那裡,根本沒有他呼吸的空氣。他會備感壓抑和痛苦。在廣東,他不但不是詩人,他甚至不是人。他就是一條流浪的身上長滿疥瘡的狗。我捱過揍,被人當成乞丐或小偷。我也試圖打打短工。但那對我是何等的殘忍。我原來認識的幾位寫詩的朋友後來都經商了。他們忘了詩歌,也忘了寫詩的兄弟。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有位當年的詩壇兄弟我找去時他送了我一千塊錢,還給我買了一身衣服。他請我喝酒,說老弟啊,這個社會沒有尊嚴,因為這個社會的詩人沒有尊嚴。我聽了有種內心裡捱了一刀的感受。我記得我哭了。因為我聽到了已經陌生的詞:尊嚴。
“那些日子我根本沒有寫詩。我失去了靈感和衝動。我的詩感麻木了。那些日子我幾乎都沒有摸過筆。我曉得這是要命的墮落。但是我有什麼辦法呢?我被拋棄了,我們被拋棄了——被這個時代,被這個社會突然湧動起來的拜金的狂潮。
“但我內心裡明白,實際上,我仍在寫詩,不過不是寫在筆記本上,是寫在一些人喜悅一些人痛苦的大地上,用我的流浪的生涯和足印來寫,用生命寫。我曉得,那是一首偉大的悲情的長詩。
“有時候,我會想起呂盛,想起他我心中就沒有那麼孤獨了。他的精神還在那裡陪著我,還有他畫廊的氣味和他四合院裡的依稀的光線。
“我到處走,從不在一個地方長久逗留。值得欣慰的是這大地上總還有像我一樣愛詩的人。我總能幸運地遇上他們。在南京、在成都、在合肥、在昆明甚至在遙遠的哈爾濱,我都能遇上他們。他們就是這個國家的尊嚴,但只在暗處閃光。他們在生活的流變中閃閃發光,只是人們看不見。這個世界到處都是瞎子。他們不知道有人在高處眺望,看到了俗世生活之外的東西。
“真正的詩人不會被時間改變。我們相會,像過去一樣,像幾千年前一樣,喝酒、把談,歌哭或者沉默。我們互相朗誦自己的作品,稱讚對方,或者稱讚自己。四面是滔滔洪水,而我們坐在諾亞方舟上。
“會有一些女孩子坐在我們中間,那是些驚世駭俗的女孩。她們欣賞獨特,欣賞個性,欣賞一個男人身上所有的蔑視的力量。她們是有某種宗教感的女孩。這是很奇怪的、不可理喻的。她們寧願坐在我們中間。但你不能愛她們,她們像刀片一樣隨時讓你受傷,心頭流血。你跟她們只能嬉戲,這樣當然也很好,很輕鬆。我常常在和詩人的聚會中遇到這類女孩。她是某位詩人的短暫的情人,在身邊突然開放又突然消失的玫瑰。
“我喜歡凝視她們,看到她們不好意思地低頭或者嗔怒地一瞥,我很高興。我會發出讓自己都吃驚的笑聲。這是我的流浪生涯裡快活的一瞬。我有許多這樣的一瞬,就像夜空裡有許多迷人的星光。
“我的流浪的道路是一生的長度。再長的地方我就無法抵達了。除開思想。一個詩人的憂傷可以抵達無窮遠。早幾年我曾沿著黃河走,這幾年我又沿著長江走。那些村莊、道路和城市,都被我穿過。那些陌生的人群,我擠進他們又離開他們。曉得嗎?我現在又開始寫詩了。寫詩是一種能力,有時會短暫地或長久地喪失,有時又突然聚合起來,能量爆發。我相信我又迎來了一個寫詩的高峰期。
“我念一首近作給你聽好嗎?算了,今天晚上我們喝酒,談別的,但是不朗誦詩。今天晚上適合回憶。”
我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