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部分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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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道:
上海,這真是中國地方了。自己去國十一年,以前自己還想象再見祖國時的心情。現在真正地見了,但覺得異常陌生,一點溫熱的感覺都沒有。難道是自己變了麼?還是祖國變了呢?
我懷著矛盾的心情踏上了祖國的土地,心裡面喜怒哀樂,像是倒了醬缸一樣,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十年一覺歐洲夢,
贏得萬斛別離情。
祖國母親呀!不管怎樣,我這個海外遊子回來了。
餘音嫋嫋餘音嫋嫋
在德國整整十年,在瑞士、法國和西貢超過半年,這將近十一年的回憶就寫完了。
寫這樣的*,並不是輕鬆愉快的事情。我總共寫過兩遍,第一遍從1988年3月1日寫到4月11日,只是一個草稿;第二遍從1991年1月13日寫到5月11日,是完全寫成的清稿。這第二稿幾乎和第一稿完全不一樣,不是抄,而是重寫。我為什麼要寫這篇東西?為什麼在相距三年之後又寫成清稿?這一言難盡,不去說它也罷。
我只說一說寫作的過程。這個寫作的過程實際上就是回憶的過程,有日記為根據,回憶並不是瞎回憶。不管怎樣,我必須把這十一年的生活再生活一遍,把我遇到的人都重新召喚到我的眼前,儘管有的早已長眠地下了;然而在我眼前,他們都仍然是活的。同這些人相聯絡的我的生活中,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我前後兩次,在四十天和四個月內,要把十一年的五味重新品嚐一遍。這滋味決不是美好的。我咬緊了牙,生活過來了。但願以後無需再把以前已經乾枯了的快樂與痛苦重新回味。
這是不是意味著今後不再寫*了呢?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我個人覺得,我那過去的生命比較平淡,一點英雄業績也沒有。天天舞筆弄墨,想要寫的,都已經寫完了。這彷彿是一塊幹橘皮,再也擠不出什麼汁水來了。行年八十,能值得記述的東西只有兩段,一個是留德十年,一個是十年的空前浩劫。後者我也在同一年,1988年,寫成了一部草稿《牛棚雜憶》,長短同現在的《留德十年》差不多。這部草稿什麼時候轉成清稿,我還不敢說。也許很快,也許永遠只是草稿,也很難說。總之,我在一生除了這兩段以外,再沒有什麼值得思考回憶的酸甜苦辣去重新生活一遍的東西了。
寫這一部《留德十年》,在最前面加了一個《楔子》,為了對稱起見,我在最後又加了這樣一條尾巴,叫做《餘音嫋嫋》。我雖年屆耄耋,看起來還不像就要走的樣子。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還有不少酸甜苦辣要嘗,我真希望這個餘音能嫋嫋得更長一點。
1991年5月11日寫畢
楔子楔子
我走在羅湖橋上。
這是一座非常普普通通的橋,如果它坐落在其他地方,決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不會令人感到它的存在。何況我走過這座橋,至少已經有三四次了。因此,當我踏上橋頭的時候,我的心情是很平靜的,平靜得有如古井靜水,沒有任何漣漪。
然而,卻出現了我意想不到的情況。
我猛然一抬頭,看到十幾米以外,對面橋頭上站著一位解放軍,草綠色的軍帽,草綠色的軍衣,整潔樸素,雍容大方,同國內天天見到的成千上萬的解放軍一樣,也沒有什麼特異之處;而且就在一個月以前我還是天天看到他們的,當時,對他們簡直可說是視若無睹。然而,此時此地,軍帽上那一顆紅星,領子上那兩塊紅色領章,卻閃出了異樣的光彩,赫然像一團烈火,照亮了我的眼睛,照亮了我的心。我心裡猛然一震動,淚水立刻奪眶而出:我最可愛的祖國,我又踏上你的土地了,又走到你的懷抱裡來了。我很想俯下身去,吻一吻祖國的土地;但我終於控制住了自己,仍然走上前去。
更令我吃驚的是,在這無比快樂的心潮中,卻有一點淡淡的哀愁在。這是什麼原因呢?剛分手不久的印度人民、印度朋友的聲容笑貌又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迴盪在我的耳邊。其中有老人,也有青年;有工人,也有農民;有大學生,也有大學教授;有政府官員,也有全印柯棣華大夫紀念委員會和印中友好協會的領導人。“印中友好萬歲”,“印地秦尼巴依巴依”(“印中人民是兄弟”)的喊聲我又彷彿能夠聽到;那種充滿了熱情的眼神,我又彷彿能夠感到;那一雙雙熱乎乎的手,我又彷彿能夠握到;老教授朗誦自己作的歡迎詩的聲音,年輕的男女大學生致歡迎詞的清脆的聲音,我又彷彿能夠聽到;萬人大會上人群像洶湧的大海的情景,我又彷彿能夠看到。我的脖子上又彷彿感到沉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