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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懂,那麼皇帝你來做吧!而你亦真的會做。又皇帝對臣下,如劉邦愛謾罵,亦寧是平人相與。這裡其實有著謹嚴。而在民間是對小孩已然,我母親對我即比修行律宗另有一種不原諒。
孟子教人從其如舜者,去其不如舜者,胡村人未必有幾個讀過“舜有天下而不與焉”,但都曉得戒小孩不可要心太重。我小時衣裳都是上頭幾個哥哥穿下來的,袖口蓋沒手指,下襬拖到腳面,秀卿叔家的阿水比我大一歲,卻一身印花洋布衫褲,我看在心裡,但是不存與他比的念頭。阿五妹妹比我小一歲,她家開豆腐店,不乏小錢買點心吃,又她母親去曹娥娘娘廟燒香,帶回來玩具,我皆沒有,小孩未必因為傲氣,只是自己更端莊起來。曹植詩極明豔,史冊上卻說他車服儉樸,這還比宋儒說去人慾存天理,更沒有議論的餘地。蘇軾《天際烏雲帖》裡寫美人:“肯為金釵露指尖”,真是貴氣,而舜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即只是這樣的有法,這樣的貴法。
我四歲時,西鄰梅香哥哥家裡一班老太婆剪麥莖唸佛,我去嬉戲,半下晝在造點心了,是蕎麥麵,我還不走開,大概也有想吃之意,梅香哥哥取笑地說了一聲,小孩被道著心事,頓時大哭,伯母罵了梅香哥哥,又給我說好話,盛面給我,我必不要了,後來梅香哥哥抱我回家,連一碗麵送來,我亦到底不吃。小孩亦知怎樣的困難事都還不可惱,可惱的是自己下賤。
又一回是我七歲,弟弟三歲,兩人到屋後竹園裡,我背弟弟下溪岸到洗衣石上,我先下去站著,他從岸上向我一撲,背是背住了,卻兩人都倒在水裡。我連忙爬起,好言央他莫哭,也莫告訴母親,怕衣裳溼了回家捱打,脫下在溪灘上曬,要等它曬乾。可是弟弟等不得,他一人走回去,而且都告訴了。母親又氣又驚,卻也笑起來,只罵我“你這樣犯賤,且這樣的無知識”。不可犯賤,是貧家的小孩亦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凡人身皆是千金之體。
我小時吃醃菜揀菜莖吃,母親說菜葉是大旗,吃了會做官,我就也吃菜葉。我家飯桌上沒有哪一樣是父親的私菜,小孩更不許吃獨食,不許霸佔好菜,不許霸佔坐位。大起來我見有些才能的人最大的毛病就是霸氣,世界不太平也是因為霸氣,實在可思省。又小孩不可嘴饞,我家三餐之外不吃零食,有言女子嘴饞容易失節,男人嘴饞容易奪志。小孩亦不可嘴巴刁,揀食吃的小孩會營養不良。我或筷子含在嘴裡潤潤,沒有中意吃的嗄飯,母親便罵:“如何可以吃飯萎癟癟,小人該有什麼吃什麼!”儒生只讀經書,不大中意民間的東西,就有點像小孩揀食吃。我大起來,富貴榮華與貧苦懮患都過,不挑東嫌西,而凡世人過的日子亦果然是好的。
母親戒我,吃食要有寸當。又過年過節,次日收起,我覺不捨,母親便罵。原來對於好東西亦要像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落情緣,才得性命之正。中庸的中字非常難解,但像民間教小孩要有寸當,就極明白。我與群兒發喊戲逐正起勁,母親就叫:“小人嬉戲也有個寸當,這樣跌魂撞頭胎似的,還不停了!”小孩白天玩得出神,夜裡要做荒夢的,一個人大起來不攪亂世界,從小他就要不荒唐,此則又好像書經裡的“思安安”了。
“思安安”是贊舜的,但民間平常就如此課小孩。我鄉下嬰孩尚在襁褓時,必把手腳鬆鬆的綁住,恐其亂動扭傷。及能坐立,剛剛學行走,仍要留心他攀翻盤碗,見他抓了什麼塞向嘴裡,趕快奪下。成了兒童,抱雞摸狗,把母親針線筐翻翻搗搗,都要捱罵:“小人怎麼這樣逆簇,會手腳一刻亦不停的!”一次堂房的哥哥阿煥去看田水,紅姊坐在簷頭織帶,他走過身邊把紅姊鬢邊插的山花一撩,紅姊罵道:“手腳這樣逆簇,難道小時嬸嬸沒有把你綁過!”
不許小孩蹦蹦跳跳,似乎不合體育,但中國雕刻繪畫裡的人體,以及拳術,皆含蓄柔和,調順舒齊,不重西洋人那種筋肉與骨骼相橕拒,爭強壓迫的發達。便是細胞新陳代謝的話,今時生理學家亦並沒有說得好。原來生物愈低等,新陳代謝愈快,細胞短命,人又如何能長壽?所以說神仙八百年伐髓換腸,細胞倒是要生機不停滯而代謝得慢才好。中國又向來忌生機發露無遺,今人卻每會精力過剩,非發洩不行,只因不能涵養蓄縈迴,故亦不能持久耐勞,容易神經或心臟衰弱。精力要涵蓄回為氣,如王羲之的帖裡即每說體氣,氣以充體,且還有志以持氣,如此才是人身。
小孩且亦不可知識開得太早。今時的小孩百伶百俐,會買東西,會應酬生客,玩具及漫畫讀物多到無數,學校裡亦功課忙逼,讀書像拼命,這其實不好,知識的根本是智慧,他們把根本來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