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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竟然亦是這樣。我母親即教了我什麼是吉祥,又什麼是凶煞,而特別是戒凶煞。古詩如《孔雀東南飛》,結句每是“持謝後世人,念之慎勿忘”,漢文明歷劫不壞,亦多靠有這樣的垂誡。
中國人對於凶煞如此謹慎細到,真是性命之學,所以沒有不可以解,如雲解冤結。而且還有大膽無敵的拔除法,如胡村人過年過節及婚禮,第一是喜氣先已使邪祟不能近身,有吉星來把煞神解了,所以用爆仗。放爆仗最是盪滌情穢,雙響大爆仗,百子爆仗,還放銃放頓地炮,一派喜氣洋洋的大威力,對凶煞毫無容赦。
怨東風
離胡村四十里有個俞傅村,在上虞地界。俞傅村有份財主人家,上代做鹽柴生意旺發,起屋買田,如今坤店王名聲極好,不足只是年已五十,現放著嫡妾二妻,膝下尚男花女花俱無,因此上要了我做過房兒子。那年我才十二歲,還糊里糊塗,一天就與父親坐了兩乘轎子到俞家。叫他人做爺孃,我已覺不自然,又見俞家一股土氣俗氣,與我所想的完全不對,當下更心裡不樂。俞傅村全是種田人,是也不及胡村人的世界響亮。
但俞家真是好人家,義父為人厚道,雖然泥土氣,然而是陽光裡田頭的泥土。他是務農人底子,家裡僱有長工與看牛佬,仍自己歇歇又荷鋤去到畈上。在他家裡,只覺銀錢亦沈甸甸的有情意分量,早晚開關堂前門的聲音亦有高堂大廈的深宏,吃飯每餐有酒有肉,下午必造點心。他最是個惜物的人,但富自身可以即是慷慨,且是世俗現實的安定,這是我第一次接觸富的德性。
若不結俞家這門親,我未必能去紹興杭州讀書,雖然我亦不曾去想到將來,且覺求人總是一件倒黴的事。但為依順父母,我不好說不願。我寒暑假回家,總是住在俞家的日子多。俞家吃飯分內外,我與義父二人同桌在正房裡,他待我像個小人客,我雖不肯親近,但是他安著一份心思要培植我讀書,大了給我娶親,又分一點房地產給我,也是過房父子一場。只這樣世俗的平實的厚道,就抵得上多少英雄美人的情高意真。
俞家庶母,人家叫她春姑娘,那年她正三十二歲,生得吊梢眼,水蛇腰,像京戲拾玉鐲的旦角,因她的人有英氣,倒是得人敬重,且嫡母什麼都不會,內裡都由她當家。
我第一年去俞家時,庶母在嫡母的孃家弔喪。翌年正月裡又去時才拜認她。那次仍是我父親陪我去,轎子到時,她正在堂前紡紗,身上尚帶輕孝,我被引到她面前行大禮,叫她母親,跪下去拜得一拜,她就連忙攙起,滿面帶笑,說話聲音響亮,叫我蕊生官,夾手去房裡取出一個銀項圈往我頭上一合,就戴上了,單這落手重,就可見她是個狠辣的人。我是男孩,見了女人很怕不好意思,叫她做母親完全不慣,她又給我兩把木刀,我也不玩,因為小孩的事我不屑。
我漸漸只跟庶母,她去曬場裡曬穀,或在簷頭繡花,我都跟在身邊。她在房裡開衣箱取東西,一面與我說起她的孃家,她原是杭州女子,出身很好的,我只覺她的人亦像這衣箱裡的華麗深藏。下半晝畈上要送點心去給僱工吃,庶母便去燒。廚房裡很靜,大路上有母雞叫,陽光疏疏穿入窗欞,庶母切韭菜,我剝豆,聽她講李三娘被打落磨坊,後來兒子中了狀元,迎接孃親去上任。我知這是為我與她而說的,心裡想著我也必定這樣,嘴裡卻不肯表示,我連很少肯叫她。
庶母繡給我一個紅桃綠葉的筆袋,要我佩帶,我也不慣,衣裳又有大花的,我怕難為情穿,還是半新不舊的青布衣裳於我頂相宜,她要把我打扮得像戲文裡的讀書小官人,可是總失敗。
庶母與我講說她的身世,賽過一部寶卷,但亦因是對我講說,若對別人,她未必能講說得這樣好的。她做女兒時,家住在杭州塘棲,父親是當典裡朝奉,就像寶卷裡的員外,母親是老夫人,都當這個女兒是寶貝。她夏天月下乘涼,她母親也用簾子給她遮陰,說月亮會曬黑肌膚。小孩時當典裡夥計抱她,她定要騎在肩頭,人家說女孩兒家不可以跨過男人的頭,她偏不管,有這樣驕橫。及年十五六,閨房中她結拜有七姊妹,個個像戲文裡番邦的公主,姊妹們衣襟上皆繡雙刀為記。親友家有喜事,眾姊妹同去赴宴,堂上眾賓,堂下鼓樂,每酒過三巡,女眷們即起去更衣,那時作興穿百襉繡裙,頭上插一排金枝翡翠蕊頭,終宴要更換衣裳三四次,一次比一次更打扮得花枝招展。
塘棲原是好地方,但她少去外邊,因她自己這個人即是風景。她是逢有節日喜事才出去,打扮得真齊整,門口上轎下轎,街坊上的人都走攏來看施家的姑娘,那時還是清朝末年。她家去當典只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