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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不如說近於謾罵了。作為那次研討會的總結,蓮實的結論是:“若是在塞利納①和村上春樹當中選擇其一,那就還是讀塞利納吧,可別讀村上春樹。”
不管是塞利納,還是村上,我倒是覺得不妨兩者都讀讀。(因為兩者都確實精彩。)
竊以為,對一名作家指名道姓,還赫然揚言“別讀這個作家寫的書”,作為評論家,這種態度不免有失妥當。好歹也該說一句“甭管那麼多了,就權當做是上當受騙,自個兒去讀讀看吧,會發現絕對如我所言”,或許這才算得上合情合理吧。
評論家們和作家們如此熱衷於抨擊村上春樹,是因為“村上春樹備受好評”和“評論家們的工作不受好評”正好互為表裡,形成了對照。不管怎樣,村上春樹認為“評論這玩意兒就像馬糞一樣”,公開宣稱不讀關於自己作品的一切書評。
從以上的閒聊開始,再過渡到一個根源性的問題:“為什麼村上春樹不受好評呢?”
當然,這是因為評論家們的評判標準如今還停留在文學上關於“方法論的自覺”、“前衛性、革命性”、“自我揭露的徹底性”、“與被壓迫者相接近的視線”等固定的模式之中。從這些現成的參照標準來看,誠然村上作品就像“都市文學”或是“度假地文學”一樣,是既無前衛性又無革命性的“知識消費品”。然而,倘若真如蓮實所言,村上文學只不過是操縱現代日本那種膚淺感性的“騙婚”,那麼就無從解釋如下的事實:他的作品被翻譯為文化背景迥異的各國語言(連芬蘭語譯本都業已問世),而且在美國的年輕作家中甚至出現了“村上的追隨者”。
為什麼《表層批判宣言》①沒有被翻譯成世界各國語言,在世界各國接連催生出“蓮實的追隨者”呢?在謾罵村上之前,蓮實不妨就其中緣由來個三分鐘的研究吧?
據我看來,村上文學之所以在世界範圍內受到追捧,是因為它超越了知性的等級制度以及文壇的陳規陋習,講述著能觸動人類心絃的“本源性的故事”。除此之外別無他由。
村上文學是一種“宇宙論”。《一九七三年的彈子球》就早已預示了它的基本架構。
在我們的世界中,時常會有“用老虎鉗糟踏貓爪的邪惡力量”滲透進來,強行攫走我們所愛的人。因此,為了保護所愛之人不受“超越常規的邪惡力量”的侵害,守衛邊境線的“哨兵”就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這就是貫穿在村上春樹長篇小說的不變構圖。(您不知道嗎?)
After dark till dawn(2)
我想,小說《麥田裡的守望者》給予村上的最大影響,就在於讓他感覺到,對於某種人而言,“麥田裡的守望者”乃是一種“天職”。
恐怕在青年期的某個階段,村上春樹就朦朦朧朧地察覺到,自己的職責就是“哨兵”或“守望者”或“守夜人”吧。
《天黑以後》講述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兩位“哨兵”(高橋和阿薰)在“守夜”之時,遇到一群年輕女孩闖到了邊境線上,他們將其中一人奮力推離了“無限的黑暗”。
多虧了他們綿薄的努力,使得某些破綻在發展成致命傷之前便得到了修繕,讓世界暫時恢復了平衡。但是,在這個動盪的世界裡,當然既不會有某一方陣營的“最終勝利”,也不可能期待因天上之物奇蹟般的介入(deus ex machina)而帶來最終的解決。
哨兵們的工作單純至極。它與《舞!舞!舞!》中被稱為“文化積雪清掃工”的工作非常相似。
誰都不願幹,但若沒人幹,必定會有人感到為難。一個人默默地做著這樣的工作,也不指望什麼特別的報酬和褒獎。只有持之以恆地從事這種微不足道的“掃雪苦差”,才能阻止“邪惡力量”的滲透。
政治的激情也好,詩歌般的狂熱也好,愛慾的迷醉也好,都並不是“邪惡力量”的對立項,而毋寧說常常是它的幫兇。
讓世界能夠勉強維持住平衡的,正是“哨兵”們那種“可敬”的行為。
讓我們認真地幹好自身的工作吧。衣食住乃是生活之基礎。珍視家人。謹慎措詞。
這些正是村上文學的“教誨”。
但僅僅如此,還不夠文學。
可是,當這個“教誨”在與“超越常規的邪惡力量”的對抗中,成為人類所能展示出的最後的“人性光輝”時,整個故事霎時被罩上了神話的光環。而說到由勞動者的精神氣質所支撐的日常工作與宇宙論是怎樣接合在一起的,顯然是因為“鰻魚”出現的緣故。(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