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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不禁令她戰慄,婉儀思緒紛亂,與謝夫人相攜緩行,兩人一時都沒再言語。
忽然,她卻聽謝夫人長嘆。“難為貴主如此心意。是阿赫對你不起。”謝夫人執著她的手,眼底已有淚光泛起,福身就要拜她。
婉儀由不得心頭一熱,慌忙拉住謝夫人。“阿家!”她將謝夫人扶起,卻在瞬間險些也滾下淚來,只得以指尖輕沾,強作個鎮定笑容。此時此刻,又哪裡是淚眼相顧的時候?她靜了一會兒,對謝夫人道:“我先去拜見阿公。”
謝夫人含淚微笑,與她一道往白尚書齋中去,於門前輕叩。
意外,卻無人應聲。
謝夫人心中一顫,又叩門,喚道:“侯君,貴主回來了。”
但依舊無人應。
書齋裡依舊亮著燈火,光從門窗映出來,一切看似如此平常。
然而,心底卻有什麼涼涼的東西漫了上來,冰冷得令人渾身無力。謝夫人呆呆立在門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忽然,婉儀上前兩步,猛推開門。“阿公!”她幾乎是奔上屋內去,足下不穩,嗓音澀澀得發緊。
她看見白尚匍在案上,便彷彿睏倦睡著了一般,卻偏偏莫名令她瑟縮。“阿公?”她又喚一聲,走近前去試圖喚醒他。
然而,當她踟躕著輕觸到他時,他卻倒了下去,倒在榻上。他的面色如此鮮活安詳,甚至還帶著微笑,唯獨失卻了氣息,和溫度。
婉儀怔怔地看著,伸著手,竟忘了該如何收回,良久,終於掩面發出一聲淒厲哀鳴。
依舊呆在門外的謝夫人,雙眼一陣眩暈發黑,倚著門跌跪在地,攥拳的手,蒼白到流血。
天朝天承元年三月十四夜,新綠疏影間忽起寒鴉聲斷,驚得濃夜星穹也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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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五 燕分飛
靈堂中,紫黑紋的高棺躺得寂靜無聲,應著高懸輓聯、魂幡,風中隱隱鈴聲顫動,恍若哀泣。
白弈獨自靜跪在父親靈前,慘白俊顏毫無表情。他便像個瓷燒的俑偶般,內裡已被抽空,輕輕碰一碰,便能四分五裂。
若能夠,他不願再回想,那一場腥濃的噩夢。
父親哀訊傳來,他極度驚駭,兩眼泛黑地險些不能直立。
太后質疑父親的暴斃,字字句句皆暗含著“畏罪”二字。太子殿下請見也被聖上回拒,或許是不願再多牽連一名天家子孫。
而後來了文淵閣大學士任修。
任大學士與聖上單獨相談許久,畢了,聖上揮淚決議了四字——就此揭過。
這確是不可深究的疑秘。任修是一柄藏輝劍,劍刃隱隱上斂著的,是他那昔日的學生——李乾的宛在音容。若是這樣一個人質問聖上,還想失去多少,聖上必定無法作答。
至此時候,宋喬也終於開口,溫水太極,只順著聖上擺臺階。但太后不允,厲責聖上怯懦,罔顧國法。
相持不下時,最終破此僵局的,是傅昶。
傅昶一肩擔下了所有罪責,自言蓄意謀害白氏,所作所為皆為私怨。
眾人眼中的傅昶,不過只是舊年一名逃棄的軍官,縱然千刀萬剮,也是無害。
只是,從看見任修的第一刻起,白弈便隱隱覺得,那是父親早埋下的棋。至傅昶的出現,他終於徹底明瞭。父親是就死,為了他和朝雲。
他呆在長生殿中,竟不知該如何離去,直至墨鸞握住他的手,哭著喚他,才終於驚醒過來,頓時,只覺渾身氣力早已被抽盡了。
臨蓋棺時,他執拗地攔住不允。他伸手去摸父親的臉。那熟悉的面龐,如今卻冰冷得如斯陌生。一瞬,眼前浮現的,卻是二十一年前的那個冬日,父親帶著幼小的他上山拜師。大雪鋪天蓋地,堆積得那麼厚,將他小腿全沒了進去。他跟在父親身後,跌跌撞撞地走不動,終於摔倒在雪地裡。父親轉回身來望著他,眸中閃動的,又是嚴厲,又是心疼。那時的父親還是那樣年輕俊拔,在孩子的眼中,就彷彿永不會失敗也不會倒下的天神。而如今……
心中已聚窪成一泊冰寒,但眼卻乾澀得充血發疼。他想哭,卻無淚。長生殿上以退為進的淚水只是攻城略地的利器,但若他那時能知曉即將面對的轉身永哀,他不知他是否還能有氣力和勇氣去哭。或者說,他沒有資格。
是他太幼稚,太貪心,總想著什麼都要捏在手裡,卻不知在這兒要的太多,必會在另一邊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