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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臉上那種自語般的寂寞神色陡然收斂,靠著樹回過頭去,看見了那個對自己招呼的中年美婦。
這位婦人是有錢人家的打扮,穿著簇新的百蝶穿花灑金裙,月白紗衣,右手露在紗衣外,豐皙的手腕上套了一串蜜臘佛珠,戴著藍寶戒指的手裡拿著一把雪白的團扇。一見她轉頭過來,眼睛裡騰起難掩的歡躍,急急的過來:“是白姑娘!老天……真的、真的還是讓我碰到了姑娘了!”
“夫人是——”有些疑惑的,白螺問了一句。
一腔喜悅的美婦見白螺遲疑,不由頓了一下,有些急切:“我是興娘啊……白姑娘忘了?十五年前青州的災荒!那次若不是白姑娘,我們一家早餓死了——”一邊說著,她一邊捲起了左手的袖子,腕上竟是空空蕩蕩,左手似乎是被什麼利器被一刀斫斷!
“青州?……”白螺想了想,神色漸漸舒展開來,微笑,“原來是你,如今真是富態了。”
吳興娘這幾年想來過得很好,養尊處優之下,有些微微的豐滿起來。聽得她這麼說,興娘有些臉紅:“託姑娘的福,過得也算安逸。十多年了,老了……哪裡像姑娘,還是一樣的容色。”邊說著,中年美婦邊抬眼看了白螺一眼,對於白螺十幾年不變的容貌露出了詫異之感,然而畢竟是大恩人,終究不便多問。
說完了,她眼睛卻有些紅潤,低了頭,輕輕道:“白姑娘,如今我和外子安家在紹興,今兒花神會帶了女眷來靈隱上香——碰到了姑娘,真是天意!姑娘的大恩,興娘夫妻一直日夜不敢忘,只怕是緣吝一面,今世無法償還。”
白螺微微笑了笑,眼角的墜淚痣卻彷彿滴下了一滴淚來:“夫人如今過得好,白螺便是高興了。報恩什麼的,何必提起。”
這個世上,她看過的、瞭解的不為人知的隱秘不計其數,但是她何曾想過要用捏在手裡的過往、去打擾過那些已經擺脫惡夢好好生活著的女子?
“今兒送春回來,我家在靈隱禪寺開素齋宴。白姑娘要不要來歇歇?”興娘臉上有感激之色,一疊聲的相邀,殷切的望著她。知道恩人平素的性情,興娘知道再說什麼報恩的話,只怕會讓白衣女子走的更快,只好收起了謝意,殷勤相邀。
白螺本想搖頭,然而看著古木參天的寺廟,聽著隱隱的梵唱,彷彿忽然想起了什麼。白鸚鵡咕噥了一句,抓抓她的肩頭,白螺微微一笑:“那麼,就叨擾了。”
靈隱裡面,香客不多,大約今日遊人都去送花神了,莊嚴的佛殿裡一片空寂。在偏房小院裡喝了幾口龍井茶,興娘絮絮的說了一些家常,比如那次青州災荒後如何和丈夫一起回到了老家紹興、這些年如何的行商賺錢立起了家業,兒子娶了媳婦今年已經考上青衣秀才……等等。
白螺靜靜地聽著,偶爾笑著接幾句,只是看著興娘如今富態安詳的臉,看著她說話時候不自覺流露出的滿足和幸福,白衣女子的嘴角浮出了淡淡的笑意。真的是守得雲開見月明瞭,完全不再是當日青州城裡那個滿面菜色奄奄一息的樣子。
果然……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雖然曾經經歷過那樣的流離災禍,卻終於換取到了今日——這個世上女子的堅忍和活力,永遠都不曾讓她失望。白螺心裡定了定,有一種欣慰。
說到一半,卻聽得外面有腳步走動,還有女眷們唧唧喳喳的說話聲,從抄手遊廊裡一路過來。興娘笑了起來,闔上茶盞站起身,對白螺微笑:“哎呀,白姑娘,外頭是我女兒媳婦們回來了,我出去叫她們進來——我和廷章一直設著你的長生牌位,對小輩們說起你的恩德,今兒個可要她們好好給你磕個頭。”
也不等白螺回答,一邊說著,女主人一邊已經開啟門走到了廊上,大聲喚女兒和媳婦的名字。一群衣著光鮮的年輕女子簪著絹花,嘻嘻哈哈的一路笑鬧回來,一見夫人出來也忙斂了神色,恭恭敬敬的行禮。
——全家族上下,即使是男子輩,見了興娘都是恭謹有加的。據說是因為在多年前的災荒中多憑了一介女流的她大德大義、家族中幾個長輩才活了下來。所以到了今日,在族裡所有人都知道廷章妻子興孃的人品,對這個斷腕的女子敬畏三分。
十八年前,青州那一場災荒幾乎讓吳氏一門全滅。
那時候是建炎元年,金兵在中原長驅直入,虜走了徽欽二帝。高宗皇帝匆匆即位後心膽俱喪,不敢面對狼虎之兵、竟泛舟逃於海上,留下大好河山和中原一片的烽火動盪。
她遇見白螺,便是在那個滄海橫流的時候。
那時候她不過十七歲,剛剛嫁了做小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