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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潭枯坐於吳興郡府內一座院落中,面前案上攤著一張紙,不著一字,石硯內早已調磨好的墨汁隱有風乾之勢。然而持於手中的毛筆抬起又落下,神態之間不乏猶豫。
今早餘杭縣傳來訊息,他派往餘杭擔任市監的三名屬官受亂民襲擊,兩死一傷,部曲亦被亂民衝散。
得知這個訊息時,虞潭整個人都呆若木雞,好一會兒情緒才漸漸舒緩,旋即便又怒火中燒。
嚴氏,狗膽包天的嚴氏!
餘杭地臨浙江,西接錢塘,東鄰嘉興,水道勾連東西,南北亦是通衢,位於浙江碼頭的舟市乃是四方週轉的中心,市監於此,年得億萬之巨!不只是郡府重要的財政來源,更是獲取臺資的重要渠道。
所謂臺資,便是州郡輸往京畿臺省、內苑的錢絹米糧等賦稅,獨立於郡府度支的賬目之外。在時下,也是衡量州郡主官政績的一個重要標準。
虞潭翻看最近幾年餘杭市監賬目,簡直有觸目驚心之感。不只收入直線下滑,管理更是亂七八糟。無故剋扣貨品舟船的訴訟便積累數百份之多,令得餘杭過境商旅直線下滑,不足全盛時十之二三!
他又非不問世事的腐儒,歷經實任,如何看不清其中隱情。
餘杭舟市最大宗的貨品物資便是鹽,沿浙江西向輸送至浙西、江州等地,而這些海鹽的最大產家自然是烏程嚴氏為首的一干嘉興嚴家。往常吳興沒有太守,嚴平作為郡長史,自然要在舟市大作安排,為自家鹽運保駕護航。
雖然已經與沈家達成共識,但虞潭也知時下鄉土大族的強橫,本來並不打算直接與烏程大族嚴氏針鋒相對。
但如果是別的事情,他尚可以容忍。可是財賦乃是居官一任重中之重,尤其他這種只有牧民之任卻無督軍之銜的“單車”而言,如果連財權都無法掌握,那在任上還有什麼權力可言!
因此在將郡府庶務梳理一遍後,哪怕明知或會觸怒嚴氏,他還是很快派了三名屬官前往餘杭接手舟市,其中一人還是他虞氏本家子弟。
但他仍然沒有想象到,嚴氏居然把事情做得這麼不留餘地!時下世道雖然不靖,但餘杭三吳腹心,哪有那麼多的亂民!而且居然還敢公然襲殺郡府屬官!
“鹽梟宗賊,其惡當誅!”
雖已年過六十,虞潭性情仍然剛烈。主官權威被無視,被害的其中一個屬官還是他頗為看重的從子,今次帶來吳興存心讓其任事歷練,卻沒想到居然命喪此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
虞潭當即便想上疏朝廷,求加督軍事之銜,盡發郡兵!餘杭不是有亂民?那就將亂民殺個乾乾淨淨!
然而真到了落筆時,他心內卻又猶豫了。如今他在朝堂中已無得力臂助,能得太守之位也多賴沈充舉薦。原本與王氏尚有幾分情誼,經此之後彼此也就疏遠起來。若王氏得知他時下窘迫,或許還要落井下石。
如果求督軍事不成,反而更暴露他的虛弱,於任上更無威信可言,屆時只怕不只嚴氏將會變本加厲,只怕其他各家也要紛紛效法。
今次再得復起,已是艱難僥倖,若再出了差錯被罷免,虞潭可以想象自己餘生都要禁錮難出。那於他而言,乃是難以承受的沉重打擊。
旋即浮上腦海的另一個念頭是向沈家求助,嚴氏雖然桀驁,但沈家乃是江東豪首人家,豈會畏懼這區區宗賊之家!
一俟冒出這個念頭,虞潭才驀地發現,他還是小覷了沈充的心機。只怕早在動念舉薦自己時,沈充就已經預料到自己將會面對如此窘迫局面。
“沈士居果有詭才,後來之秀,已非老朽能當!”
意識到這個問題後,虞潭便苦笑一聲。他真是一腳踏入泥潭中,如果想要穩定吳興局勢,必然要倚重沈家。沈充治理會稽雖然也要仰仗虞家之勢,彼此看似合作,但卻還是不同。
沈充督數郡軍事,會稽又無盛名武宗,各家哪怕抵制,也不敢貿然越界。而他只是單車,吳興境內武宗林立,所面對的情況要惡劣得多。相對而言,自然也要對沈家依仗更多,那就必須要作出更多讓步。
這個問題,虞潭早已經意識到,只是沒想到情況會比自己想象中還要惡劣。但即便如此,沈充丟擲這個誘惑,他能拒絕嗎?
枯坐良久,虞潭最終還是決定先不向沈家求助。他歷經世事,比這還惡劣的情況都遇到過,浮塵一甲子,心內亦有韜略。若遇事就向沈家求助,那就真的徹底淪為沈家附庸了,這是他無法接受的。
心中有了定計之後,虞潭便揮筆疾書,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