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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攻擊開始的一瞬,我在一個突如其來的激凌中驚醒過來。天!我幾乎犯了一個與駱風行一樣萬劫不復的錯誤,他不就是在完全的自信中被眼前這個人一刀砍死的麼?他能格殺駱風行,沒可能不感覺到我的存在,這個極度被動的姿勢因此只能是一個陷阱。
我罵一聲自己糊塗,偷偷地笑了。薛退甲沒有要我一定殺他的,何況,做為殺手,我最好的武器從來就不是劍。是美麗。
洗完臉,他站起來,解開頭髮,任它們垂散下來,有一點亂。他向遠方望去。日薄西山,殘照著的一片紅彤彤的雲天格外妖嬈。小時候,我很喜歡在這樣的時刻坐在門前的小土坡上仰望穹空,和小要好們即興地胡編些仙女妖怪的故事,即管亂七八糟,卻令自己都會感動,彷彿在身歷著那些子虛烏有的故事。這些想起來就就讓人心疼的美滋滋的日子在一群亂兵的洗劫中結束。開始我們以為是馬匪。馬匪很壞,搶走我們的東西,可他們不亂殺人。這群人比馬匪兇殘,他們是吃了敗仗的官兵。他們讓村裡人集合在一處,然後將成年的男子殺光,砍下頭顱,當作敵首回去請功。很多女人亦被奸被殺。剩下的只是我們一群老人孩子。村莊毀了。那以後,我就再沒有了黃昏看天做白日夢的心情。
他呆呆地站了一會兒,轉身折回,擔起柴,朝迴路,也就是我藏身處走來。
我該和他正面打打交道。到現在,我對他幾乎還一無所知解。
他的反應遲鈍而優美。看見我時,眼神一點一點地迷茫,復一點一點地凝聚,聚成一種驚豔。那確是驚豔的眼神,從很多乍見我的男子眼中我能找到相似的東西,他的更坦白、天真一些,毫不掩飾和誇張。
驚豔的眼神亦是一點一點地淡去,目光隨之緩緩垂下,落在我握劍的手上,停住,思索著什麼。
我嫵媚地笑:“請問,你是不是藏刀先生?”
沉默。他彷彿忽然間化成一塊岩石,從此將不再動。透過這沉默我無法判斷岩石下的思想。
我很小心地將劍連鞘解下:“那麼,我可不可以,請先生賜教幾招劍術?當然是點到為止。”如果能殺他,我不會點到為止;我希望他若能殺我會點到為止。
他依然凝固著,凝固出比岩石強大得多得多得多的壓力,壓得我透不過氣來。我頹喪地發現自己根本不敢出手。連薛弦引亦是這樣一個男人,他喜愛我,可一旦利益攸關,他一定會對我痛下毒手;在男人心中,美女即管可愛,又滿天下皆是,毀掉一個再去找另一個或一群就是了。藏刀這樣的殺人魔王必定比薛弦引險惡得多。我幾乎斷定他是藏刀,而不是什麼狗屁葉驚塵。一個橫空出世的後生小子,必是得意忘形的嘴臉,決不會有這般深不見底的險惡。
我必須探出他的底細,不僅為了錢,亦為了他強加於我的深刻的挫折感。我從來不曾如此地頹喪過,在我的下意識裡他已毫無來由地與那群亂兵混為一體,令我竭盡全力地想要摧毀他,就像摧毀我心中一直無法排解的一個惡魘。
但,我不冒險。忍氣吞聲,我屈辱地退開:“好吧。我跟著你。你要不願意就說一聲,我很聽話,會立即走開。”
他當然不會開口,我一讓開,他便如春天的蛇一般解凍甦醒,繼續他的前進。他一定是紅鑾星動,豔福不淺,有我這樣嬌滴滴的小美人委委曲曲地跟在後面。他將為此付出代價。
跟著他的大有人在,鬼鬼祟祟的至少有十幾個人,分成四五夥,互不相干。
他住著的破舊的馬車棧門口,一個七八歲瘦伶伶的小女孩正靠在門邊的牆上,見他回來,臉上漾起快樂,迎上前,跑到他的身後,伸出小手,努力地去托住後面一捆柴,很想幫他分擔一些重量的樣子。她注意到我,一邊隨著他向前走,一邊不時好奇和戒備地偷眼觀察著我。
他們一前一後走進去,我略一猶豫,亦跟著走進那扇骯髒的破門。裡面很寬敞,有十好幾張桌子,擠滿了販夫走卒下九流的人物。
我忍著他們不懷好意的目光,走到櫃檯前。櫃檯裡坐了個三十來歲的女人,身材已走型,依然透出些風騷勁兒,多半是老闆娘了。從我進門起她便盯住我看,眼裡透著市儈氣濃重的狡猾。
殷勤地,她站起來,招呼我:“姑娘,住店還是吃飯?”
我將一小塊銀子放在櫃檯上,小聲問,“剛才進來的那傢伙你看到了?”
她會意地一笑,望著櫃檯上的銀子,“打前兒起,我都記不清有多少人來打聽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