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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樣的地方,當然惹起了我要去看看的慾望,心想可以此寫一篇小說或一齣劇的。安排的是當天夜裡僱車就出發,參觀完無論多晚都得第二天返回,但卻在返回一個村子前車子發生了故障,只好半夜投宿在那個村子的一戶漢人家。說來也巧,這漢人的原籍竟是陝西,他的父親是進疆部隊就地復員的,他出生在新疆,而他的老婆則是上海當年來插隊的知青。他們有一個女兒。女兒是他們的驕傲,一幅巨照就掛在東面的牆上,說她初中畢業後就去了西安,當過一段時裝模特,後來在一個公司打工。當那漢人得知我們來自西安,便喋喋不休地問西安南大街那個叫什麼春的麵館還在不在,南院門的葫蘆頭泡饃館還在不在,他說他三十年沒去過西安了。我們說城市大變樣了,葫蘆頭泡饃館還在,已經是座大樓了,南大街的麵館卻沒了蹤跡,那條街全是高樓大廈。他便嘟囔著:“ 那可是個好飯店,一條街上的麵館都沒有辣子,只有那家有辣子!”就招呼我們吃酒。老鄭因車出了毛病自感到他有責任,故主人敬他一杯,他必回敬一杯,再要代表我們各人和主人乾一杯,企圖把氣氛活躍起來,不想越喝越上癮,喝得自控不住了。我一看這酒將會喝個沒完沒了,就推託牙疼起身要走———我不善應酬,也不喜應酬,一路上凡是自己不大情願了就嚷道牙疼———老鄭見狀,也替我打圓場,讓我先歇下,他們繼續喝三吆四地喝下去,我就回了房間,獲得了一件心愛之物。
房間是房東兩口將他們的臥室專門騰出了給我的,牆上掛著一幅舊畫:一個高古的凸肚瓶,瓶中插著一束秋菊。用筆粗獷,憨味十足,更絕的是旁邊題有兩句:舊瓶不厭徐娘老,猶有容光照紫霞。一下子鑽進我眼裡的是兩個字,一個瓶,是我的名字中的一個音,一個娘,是她名字中的一個字。我確實是舊瓶子,她也確實不再年輕。很久以來,我每每想將我倆的名字嵌成詩或聯,但終未成功,在這裡竟有如此的一幅畫和題詞在等著我!(每個人來到世上絕不是無緣無故的,你到哪裡,遇見何人,說了什麼話,辦了什麼事,皆有定數,一般人只是不留意或留了意不去究竟罷了。)我立即產生了要得到這幅畫的慾望,當下又去了客廳,詢問房東那幅畫的來歷,大了膽地提出願掏錢購買。房東說,那是一個朋友送的,你若看得上眼你拿走吧,我要給他錢,他不要,末了說:你真過意不去,到西安了,你關照關照我的女兒。遞給我一個他女兒的手機號。(當我回到了西安後,我是與他女兒聯絡上了,才知道他的女兒在市裡最大的一家夜總會里做坐檯小姐,我想對她說什麼,卻什麼也終未說,從此再也沒敢聯絡。)
車在第二天下午方修好,黎明前趕回到烏魯木齊,當天的機票未能訂購上,只好在原定日期的第三天飛往了蘭州。提前到蘭州的宗林和司機還不知我們發生了什麼事,急得上了火,耳朵流出膿來。歇息了半天,第四天便往夏河縣去。天已經是非常冷了,頭一天蘭州城裡有了一場雨夾雪,在夜裡雖晴了,風卻颳得厲害,車一出城,路上的雪越走越白。我卻困得要命,一直在車上打盹,腦袋叩在窗玻璃上起了一個包。夏河縣城與我數年前來過時沒有絲毫變化,我們又住到了我曾經住過的賓館。賓館服務員正趴在服務檯上看書,抬頭看了我,似乎愣了一下,就把開啟的書翻到了扉頁,又看了我一下,微笑起來。我開始登記,她斜著眼看我寫下了賈字,就說:果然是賈先生!小路說:是賈先生,叫賈老二。姑娘說:他不是賈平凹?小路說:賈平凹是他哥。姑娘就又翻書,拿起來,竟是我的一本散文集,扉頁上有我的照片,原來她看的那本書里正有一篇關於五年前逛夏河的文章。我伏在那裡翻看那篇文章,這令我有了一種特殊的感覺。
帶著一塊佛石回家(4)
世上不走的路也要走三遍,當年離開夏河,我是怎麼也想不到還會有再回來的今天。奇妙的是這一次居住的竟就在上一次居住過的房間。我站在玻璃窗前,看到的幾乎與五年前相差無幾,只是一個是早晨,一個是下午罷了。我拍了拍床,這床是曾睡過我的,那時同眠的是×,現在我卻為了她來,世事真是如夢幻一般不可思議。
佛石被擺在了桌上,燃上了一炷香,我就撥她的電話。手機沒有開通。驅車滿縣城去找,轉了幾個來回,把她可能去的地方都去了,還是沒有,我們就分頭去各家旅社、賓館、客棧、旅遊點的氈房去找,整整到了半夜,回到賓館,大家見面都是聳聳肩,搖搖頭。莫非她壓根兒就沒來,或許她來過已經走了?!
女人是不能寵慣的,小路發出感慨;而宗林得出的結論是:你瞧這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