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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牧活到三十幾歲,有過母親,沒見過父親,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卻一直像一條生命力彪悍的野狗一樣,自己兇狠地拉拔自己長大。很多感情,他不曾擁有,也不曾明白。
他簡直不知道要拿方措如何是好,或者當初就不應該一時心軟留下來。他不再出現,也就徹底斷了方措那點荒唐的心思,他還那麼年輕,總有一天能擰過來。
他知道這樣太不近人情,可他又能有什麼辦法,又不能真把小兔崽子打死了?
方措拖著行李,一級一級地跨上樓梯,沒上前走一步,就留下一個溼漉漉的腳印。身上的毛衣有點潮溼,水珠掛在絨毛上,白茫茫的一層,額髮溼溼地搭在額前,他抬頭望望有些昏暗的樓梯,忽然喪失了力氣,罩在臉上的那層冷漠而麻木的表情裂了,他轉身,不顧臺階上滿是灰塵,坐下,將頭埋在兩膝之間。
他又想起方牧,根本不用看照片或者本人,閉著眼睛,他都能描繪出方牧的樣子,每一次皺眉,每一次哂笑,甚至冷酷無情的樣子,纖毫畢現。這麼多年了,方牧早就成了他的一個執念。一旦受到一點外力的催化,立刻像一顆原子彈一樣爆炸了,不分敵我。將自己的心思一股腦地袒露在方牧面前,他感到痛快淋漓,他沒有想過後果,沒有給自己留一點後路,這根本不是方措的一貫作風。
如果當時他還有一點殘留的理智的話,他就該知道,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根本不可能打動方牧。但如果事事都能以理智計較的話,又怎麼能算是深愛呢?
“你這樣,不是生生要把你叔給逼走嗎?”
老五的話瞬間如同一盆冰水,將他從那種恍惚的極度狂熱的自毀式的狀態中拉了出來。方牧說到做到,那天飯後,收拾了幾件衣服,拎著一隻軍綠色的舊揹包,走下樓來,走出院子,走向停在外面的車。幾個月前,同樣的揹包,同樣的情境,他出現在方措面前,現在,他要離開。
這個認知,讓他瘋了一樣地追出去,死死抓住方牧的手臂,他抓得那麼緊,近乎痙攣了,眼裡有兇狠的恨意和乞求。但方牧只是靜靜地看了他一眼,冷漠而強硬地伸出手,將他的手扒拉了下來,頭也不回地進了車子,絕塵而去。
他感到從脊椎到腿骨的深深無力,這種無力像瀕臨死亡。他以為自己長大了,可以強硬地掌握自己的命運,到此刻才發現,面對方牧,他一如既往地無能為力。
他遊魂似的,從樓下走到樓上,開啟方牧的房門,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間,感到暗無天日的壓力,這種壓力,在方牧離開的三年他體會甚深。
他趴在方牧的床上睡著了,醒來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他將房子裡所有能開的燈都開了,彷彿是為了驅趕孤單和心底裡的恐慌。方牧對他確實有感情,他把房子留給他,把他今後的生活安排好,儘可能地考慮他可能會遇到的情況,一如三年前。但這種感情,這種周密,卻不是方措想要的。
他到底該怎麼辦?難道真的要放棄嗎?
他的心底不可遏制地滋生出一些惡意,一些怨毒的恨意,那些複雜的負面情緒,如同有毒的藤蔓一樣緊緊地纏繞住他的心臟。
方措重新站起來,一步一步地向樓上走去。他希望這條路永遠不要到盡頭,但這是不可能的,他最終還是站在了老五公寓的門前,望著緊閉的門,他知道方牧就在裡面,可他舉起手,卻遲遲敲不下去,如此反覆三次之後,他終於垂下頭。
門忽然開啟了,方牧站在門後,看到木樁子似的戳在門口的少年,面無表情,不說話。
方措看著鐵石心腸的方牧,張了張嘴,又閉上了,緊緊握了握行李袋的帶子,盯著自己溼漉漉的腳尖,說:“我向學校申請了宿舍,今天就搬過去住。”
方牧還是沒有說話,少年抬起頭,說:“方牧,你回來吧。”他停了停,沒有等到方牧的話,擰開頭,望著樓梯的某一點,又等了一會兒,說:“那我走了。”
他提著行李,轉身下樓,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音,他的心也隨著那一聲嘭而涼了一下,下一秒,手中的行李卻被拿走了,他驚訝地轉頭,只看見方牧高大削瘦的背影。
他提著方措的行李,一言不發地走在前面,方措的心像被一隻手捏了一下,又酸又澀。他跟在方牧身後,就像小時候那樣,跟在他身後,那時候,他覺得方牧那麼高大,他要仰著脖子才能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