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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毛巾上面。
好了,全都看到了,我完全可以就此打住,連這瓦院的大門也無須邁進,掉過頭,順來路返回去,才不管你家以前靠什麼手段剝削別人,更沒必要訊問這地主老漢右腿為什麼短了一截子。該打聽的我打探到了,該見到的也眼見為實了,一切很明瞭,我挎包裡的本本上面,收錄到的材料足足有七八張。我敢說,老副主任的九樁陳年老案加起來,也抵不過我這一宗詳盡細緻:時間地點吻合了,起因動機找到了,人證物證也攢齊了,看你沙娜還怎麼抵賴?盜竊集體財產,雖然未遂,可判你兩年你沒話說;地主剝削階級出身,孃胎裡就刻上罪了,再加三年你躲不開。公社革委會各級領導,不會對這個判法提出任何異議,即便稍後將材料報到縣上、地區,無非是在扉頁的邊邊角角,增添這麼幾行或大或小或正或斜的方塊字:閱,同意,堅決打擊,嚴懲不貸。
一股說不上來的勁頭牽著我,跟在這地主老漢的身後,跨進他家瓦院的大門。在那根足有半米高的條石門檻前,我重新調整了步子,以便同他區別開。我先把左腿邁進去。多年後回想起來,如果那時我的左腿在條石門檻上遲疑上片刻,便極有可能轉過身,順原路返回,直接返回公社去,然後把材料往主任辦公桌上一撂,說上幾句話,選擇中性詞,儘可能不用定語,模稜兩可,基本我就算完成任務了。真那樣就好了啊,後面我就沒故事說了,苗家溝也就少了一名在逃犯——當然,那肯定是另一段歷史,平常、普遍、簡單,與北方其他農村過日子的人沒多大區別,白天就是上山掏地,夜裡就是倒頭悶睡,一年四季,日日夜夜。但是,我卻邁進去了,跟在兩個不穿上衣的老地主身後,進到他們的瓦院裡了——隨後發生的一系列事件,終將成為鐵定的事實。
(7)沙娜有1/8蒙古人血統
“你們副主任那個說法不對,我祖上那次沒丟過一樣東西,別說什麼細軟了……”
“我插句嘴,你是沙娜的舅舅吧?”
“是叔舅,按輩份,沙娜她得叫我叔舅。”老漢依舊光著上身,靠院牆跟蹲著,左手捏住胸前的老皮,提起放下,又提起又放下,好像它和肋條骨根本就沒連著。他說:“根本就沒什麼強盜。”
“你是說,光緒二十六年那案子?”這時,我刻意選擇了院子裡最高的地勢坐在上面——磨盤頂——以示此番我來的目的。我在上面說:“喂,什麼破年頭的事了,你還提它幹啥!”我又覺得以這樣的口吻對一個沒有上衣穿的老地主說話不太妥,就換了口氣對他說:“你知道的,我這次來,主要是……”
“知道,你來就是為我們沙娜那事。我知道。”他乾脆順牆跟溜下去,一屁股坐到黃土地上,把頭埋進骨瘦嶙峋的懷裡。
叔舅,我瞭解這個稱謂。這該是門遠方親戚,是母親那體系的,是她的表兄弟之類。一般來說,這樣的親眷,兩家要是走動得多了,還可以,大家還能論輩。要是不常來往,那就不行了,遠比不過近鄰,就連紅白事也未必能等來請客的帖子。顯然,沙娜跟她叔舅有來往,看起來還很親密。她這叔舅給我介紹的一些情況,就連書記苗五成也未必知曉。不過,男人的口吻,毫無情感色彩,平靜得如同大風過後的沙漠。他說話時,面板下面的肋骨被我數得一清二楚:右邊12根,左邊11根。
這次訊問一共花掉我四個半小時。期間,我漸漸從磨頂坐到磨盤上,又從磨盤坐回地面,坐得跟老地主一樣平。這樣,他說話時就不用仰臉了。我覺得,能一圈又一圈往出吐糧食的兩塊扁石頭,不應該被我壓在身下騎著。我覺得扁石頭###辣地直燙屁股。
我空肚子離開沙娜叔舅家,出來後又在潭邊大石頭上站了很久。望著墨綠的一泓死水我在想,莫非有東西被他沉在潭底了?這老地主,他一瓢一瓢地舀,往出淘什麼呢?還有,原本遊離於他左胸的第十二根肋骨,倒底被誰給抽出去了?
我轉身返回瓦院,見他倆背對背靠在一起,坐在磨盤下面先前我坐過的地方,僅有的一件上衣搭在磨棍上。
“她死活不肯穿,沒用。不過,這樣曬曬也好,”老漢眯起眼,指著太陽對我說:“這東西它能當飯,頂飽。”
那老女人從沒看過我一眼,只當我這個人不存在。她心裡大概只有老地主,再就是衣服縫裡的蝨子。照現在的情形看,不知道這兩個皮包骨頭的軀體,還剩幾天養蝨子的時間?
“光緒二十六年那案子,倒底怎麼回事?”我沒計較他把“紅太陽”誣衊成“東西”,站在耳房房簷下,高聲問他。
“沒有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