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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他接著賠小心的,寶姐姐沒有這種福份,但她可以嬌貴給嫡親的哥哥看。
最後薛蟠感嘆:“媽為我生氣,還尚可;只管叫妹妹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親沒了,我不能孝順媽,多疼妹妹,反叫媽生氣,妹妹煩惱,真連個畜生也不如了!”口裡說,眼睛裡禁不住流下淚來。因感生悲,倒是性情中人。
但是他的任務還沒完,還得接著哄妹妹消氣。讓香菱倒茶吃吧,寶釵又不吃茶;把她的項圈拿到首飾鋪子修整一番吧,寶釵又說黃澄澄的沒必要;於是薛蟠又道:“妹妹如今也該添補些衣裳了,要什麼顏色花樣,告訴我。”寶釵道:“連那些衣裳我還沒穿遍呢,又做什麼?”
只要妹妹高興,薛蟠那兒一切都好說。
湘雲一時口快要邀一社作詩,回去後才想到在家裡又作不得主,無法做東。沒辦法,這事兒還得寶姐姐兜著,她喚一個婆子來:“出去和大爺說,照前日的大螃蟹要幾簍來,明日飯後請老太太、姨娘賞桂花。你說大爺好歹別忘了,我今日已請下人了。”寶釵在家下,倒是興之所至,隨意指派的。當然薛家“珍珠如土金如鐵”,吝惜不到幾簍螃蟹上。但是妹妹有話,薛蟠自會興興頭頭地替她辦妥了。私下裡我以為《紅樓夢》裡全是水做的好女兒,寶釵的行為豁達,隨分從時並無勉強處,但大家都說她是裝的。如果她真是在裝樣兒,一個輕紅嫩紫的女孩子,一直拿儒家不溫不火的態度示人,累也累死了,幸虧,她家下還有一個這樣的哥哥。
從第四回薛蟠出現,從未改過真面目與真性情。
“這薛公子學名薛蟠,表字文起,五歲上就性情奢侈,言語傲慢。雖也上過學,不過略識幾個字,終日惟鬥雞走馬,遊山玩景而已。”可見是個不通世務,也是個不曾被世務堵住了靈竅的人。那一日他攜母妹進京,將已入都時,聽說舅舅王子騰昇了九省總制,奉旨出都查邊。薛蟠心中暗喜,他正愁進京去有人管轄,舅舅升任走了,可知是天從人願。按常理,此時應慶幸家族中有人升了實缺的封疆大吏,喜榮華正好的時候,寶玉自來痛恨此等“祿蠹”心腸,可對於薛文起,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臺,心中壓根就沒有這種念頭,自然不惹一點塵埃。這種花花大少,也算是一花到底了。
薛蟠被痛恨的主要因由,是在於他害了英蓮,那麼一個嬌憨可愛的女子,卻是如此的薄命,不由得激起了列位看官的俠義心腸。其實,一部《紅樓夢》萬豔同悲,又有哪個男人對哪個女子長久呵護了?冷漠的、無關痛癢的倒多些。當年,薛蟠倒是沒腳蟹般顧著家下的三個女人的,人多的時候,“又怕薛姨媽被人擠了,又怕寶釵被人瞧見了,又怕香菱被人燥皮。”那時這丫頭在他心裡還挺緊要。“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這是曹雪芹最初的判詞,這是塵寰的消長運數。
與哪個人都沒有關係。
對兄弟朋友,薛蟠卻是一派赤子之心的人。
薛蟠過生日,手下人等貢上奇大的西瓜、粉脆的鮮藕,還有鮮鱘魚並靈柏香薰的暹豬,薛大爺熱心腸,特地邀請寶玉與榮國府的眾清客相公們嚐鮮。席間說到字畫,薛蟠對寶玉道:“你提畫兒,我便想起來了。昨日我看見人家一卷春宮,畫得著實好,上面還有許多字。我也沒細看,只看落的款,原來是什麼‘庚黃’的,真正好得了不得!”寶玉想了半天,在手心寫了“唐寅”兩個字讓薛蟠看:“可是這兩個字罷?——其實和‘庚黃’相去不遠。”眾人的笑聲裡,薛蟠有些不好意思,笑道:“誰知道他是‘糖銀’是‘果銀’的!”不就唸了兩個錯別字嗎?寶玉也犯不上這麼較真啊。吃人家喝人家還取笑人家,一點兒食客的職業道德都沒有。但世間就真有萬物不縈懷的人,我一字一行地往下看了半天,酒宴還是那酒宴,薛蟠始終興致不減。英雄本色呀,哪有那麼多酸文假醋的計較,亂度君子之腹,慚愧慚愧。
賴尚榮家的筵席上,薛蟠口無遮攔地與柳湘蓮調笑了幾句。——這的確是薛蟠的不是,柳湘蓮雖叫了這樣的名字,又肯與寶玉拉拉扯扯,畢竟是有精神潔癖眼裡不揉沙子的。於是被湘蓮漫撒網給收了去。至在葦塘捱了暴打,依然並不醒悟,口內說道:“原是兩家情願,你不依,只管好說,為什麼哄我出來打我?”回家後睡在炕上,也只是痛罵湘蓮而已,雖也說要拆他房子,打死他,和他打官司,卻只是吵嚷解氣,並不曾處心積慮地與姓柳的為難。呆霸王可以一時火起,喝令眾豪奴打死了馮淵,卻不曾學著放長線釣大魚,彎彎曲曲地去害人。若拿到今日量刑,也可判死緩,並不馬上執行,一切尚有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