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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個三歲時在幼兒園認識的女友,感情厚密,不同於任何同學同事。她在一年前自殺離世。也不關金錢,也不關情愛,她患結腸癌,沒有希望痊癒,而她自己,又不願死在疼痛與汙穢中。
一直,她都是個理智的女子,對世事或者對自己。
她畢業於南方一所很有名氣的藝術院校,在一家時尚雜誌社做美編,可無論怎樣的錦繡繁華,都改變不了她天生的理性與淡泊。少年時讀紅樓,說起釵、黛的冷熱,她說:“寶釵,不是那種性情中人罷了。”
我一直記著這句話。
薛寶釵也非無情,但她自不是那種縱情任性的女子,她的目光遍及前後左右,心如一架細微至毫克的天平。
在一個盛夏的中午,寶玉來至王夫人的上房裡。此時他的母親正合著眼午睡,大丫頭金釧兒一邊給太太捶腿一邊睡眼朦朧。寶玉舊病復發,與金釧兒痴纏。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麼?‘金簪兒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有你的。’連這句俗語難道也不明白?我告訴你個巧方兒:你往東小院裡頭拿環哥兒和彩雲去。”
就此一句話,馬上撕裂了午後的安謐,金釧兒臉上捱了王夫人一個嘴巴,被逐出榮國府。
寶玉見王夫人醒了,自己沒趣,忙進大觀園來,正看到一個女孩子在薔薇架下哽咽,於是目光立刻被吸引了過去。這是《紅樓夢》的第三十回:寶釵借扇機帶雙敲,椿齡劃薔痴及局外。主角本是寶釵與齡官,金釧兒的事,只是一個意外的插曲。
對金釧兒本人,這卻是命運裡拆解不了的災難,於是她投井而死。
寶釵聽了這訊兒,就趕到王夫人屋裡來。王夫人嘆道:“你可知一件奇事?金釧兒忽然投井死了!他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他兩下子,攆了下去。我只說氣他兩天還叫他上來,誰知他這麼氣性大,就投井死了,豈不是我的罪過!”對於還沒出閣的外甥女,王夫人這麼說話也算正常,不必上綱上線到偽善。寶釵笑道:“姨娘是慈善人,固然是這麼想,據我看來,他並不是賭氣投井,多半是他下去住著,或是在井跟前憨玩,失腳掉下去的。他在上頭拘束慣了,這一出去,自然要到各處去玩玩逛逛,豈有這樣大氣的理?縱然有這樣大氣,也不過是個糊塗人,也不為可惜。”
凡讀紅樓的人,大都以為此處最見寶釵的虛偽冷漠。對此,我的女友生前有過幾句話:“寶釵是為一個丫頭的死來勸解姨娘的,只能避重就輕,把話岔開了說,難道定要做那傷心憐惜的小家子樣惹王夫人不快,即便那樣,又與死去的金釧兒何補呢?同情值多少錢一斤?對王夫人,此時最憂心的是府中眾人對此事的看法,寶釵這番話,給了她一個開解的藉口,解了她心中的疙瘩。到最後,金釧兒還是穿著寶釵的衣裳下葬的,寶釵行事,當然自有自己的目的,但從不曾貶損了誰。若我因一件無法言說之事羞忿而死,倒願意有人為我遮掩,說是無意失足落水的。”
寶釵是現實主義的女子,纏綿悱惻幾個字跟她不沾邊。尤三姐自刎後,柳湘蓮出家。薛姨媽提到此事,寶釵說道:“俗語說得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也是他們前生命定。前兒媽媽為他救了哥哥,商量著替他料理,如今已經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依我說,也只好由他罷了。媽媽也不必為他們傷感了。倒是自從哥哥打江南迴來了一二十日,販了來的貨物,想來也該發完了。那同伴去的夥計們辛辛苦苦的,回來幾個月了,媽媽和哥哥商量商量,也該請一請,酬謝酬謝才是。別叫人家看著無禮似的。”尤、柳二人的故事傳奇、香豔、驚心動魄,再嫻靜的閨閣女子聽了,也會有一番感慨吧?但寶釵依然事不關己,渾不經意,三句話一過,又轉到眼下最當緊的家務上去。若換了黛玉,則會拿最平常的花木、玩物,往家園身世、春恨秋悲上套。
大觀園裡結社作詩,薛、林二人依次奪魁,但是對黛玉,詩是自己要說的話,是有詩情的人;對寶釵,詩文是一種技藝,是有詩才的人。所以在無事的長夜裡,黛玉作詩,寶釵作針線。現代人對女子的要求是入得廚房、出得廳堂,對寶釵來講,社交場合的雍容得體,小家庭中的揮灑自如都不是問題。可在最私密的羅帳裡,她卻永遠不會貼心貼肺地在愛裡迷失。
“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冢飛燕泣殘紅”一回,以楊玉環喻寶釵,以趙飛燕喻黛玉,可能只是以二人的體態外形說話吧。楊妃自是一個純真溫熱的女子,寶釵卻是冷的,雖然她肌膚豐潤,胎裡又帶一股熱毒,要常吃些“冷香丸”什麼的。她如一枚圓潤的珍珠,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