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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春就是所謂的第二代殘留孤兒。曾經聽說他戶籍上的名字是坂本富雄,在一九八二年還是八三年,和他老爸、老媽、還有兩個兄妹,靠他老媽殘留孤兒的身份從大陸的吉林省回日本定居。我第一次遇見他是在八九年的冬天。當時的他已經是個自暴自棄的人。
我是在區役所大道旁的一家臺灣酒店裡碰到富春的。當時我像往常一樣在銷售寶石和衣物,富春則是一個人坐在吧檯旁買醉,口中還不斷在嘀咕著,而他那彷彿將要破壞所有進入他視線的東西的眼神,則漫無目的地到處遊走。
最後他的視線停留在我的臉上。我原以為又碰到什麼麻煩事,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富春眯著眼,用好似他鄉遇故知的眼神看著我,並用北京話問我是不是中國人。我回答我是個混血兒。當時的情況就好像混在狼群中的兩隻野狗同志,敏感地察覺到彼此的存在。
從那時起,我們倆就成了搭檔。在從事危險的工作時,富春總是守在我身旁。富春的兇狠早已威名遠播,只要我們不礙著別人——反正我一直只是認真在做生意,根本也礙不著誰——就沒有人笨到敢招惹我。對失去楊偉民這個靠山的我來說,有了他,就好像是得到了強力的支柱;富春也因為有生以來第一次有了夥伴而獲得了鼓舞。
我們倆精力充沛地找事做,好像一停下來就會動彈不得似的。最常乾的就是打劫“同胞”。每當我們盯上哪個中國的留學生,我都會先調查一番,確定不會有麻煩以後,就輪到富春上場。他會先把那可憐的獵物給揍一頓,再把錢包給拿回來。
錢對我們來說不是問題,良家子弟的信用卡就是會下金蛋的雞。每當富春搶到了錢包,我就會先刷卡儘量買下新幹線的車票或飛機票。如果把這些票拿到金券屋(注:收購車票、禮券等的黑市)的話,大致可以換到八九成的現金。接下來,我就到幾家百貨公司,買下數量不至於讓店員懷疑的童裝。買童裝是幹這行的訣竅,假如買的是家電用品,遲早會被發現,但是沒有人會對童裝起疑。等個兩三天後,我會叫已經聯絡好的女人,將這些衣服帶回百貨公司。我教她們說,這些衣服是小孩子生日時朋友送的禮物,但是孩子穿不合身,可否要求退款。大部分的百貨公司根本懶得查,就把摺合貨款的商品禮券交到她們手裡。
當然,這些禮券就拿去金券屋折現。扣掉給這些女人的酬勞,剩下的就是我和富春的份了。我們倆四六分帳,他四我六。
富春也知道在這世界上,動腦比用拳頭來得重要,所以我們並沒有抱怨過。
我們算是對好搭檔。雖然彼此除了工作之外,儘量避免碰面,但是富春的腦袋瓜裡在想些什麼,我是瞭如指掌。而他也從不過問我在盤算什麼。一直走黴運的我,當時還以為自己是時來運轉了。
但是富春終於給我帶來了困擾:他的暴力傾向超乎想像地開始爆發了。有一天,富春把一個獵物打死了。雖然根本不必搞得這麼大,但是一旦開了殺戒,富春就變得嗜血如命。不管我怎麼勸,他還是殺紅了眼。後來條子追得緊了,我們只得避避風頭。
我用和富春一起作買賣時存的錢買下了這家店,為著等這陣暴風吹過。但富春可不同。他成了一個論件計酬的殺手,而且不管物件是中國人或日本人。似乎只要是能殺人,即使沒錢收他都肯幹。富春的心裡好像失落了些什麼,而剝奪這些東西的就是日本人和中國人。
雖然富春常向人提起他在中國時的往事,但對來日本以後的事則幾乎絕口不提。
“我在日本唸的第一所學校,簡直就是狗屎。”
只有一次,喝醉的富春向我提起往事。
“我在那兒可被整慘了。他們說我明明是日本人為什麼不會講日語,又罵我臭氣沖天什麼的,叫我不服氣的話,就說幾句話來聽聽,每個傢伙都一樣,都是狗屎。所以我就說了,不過不是用日語,而是用這隻拳頭。”
富春望著拳頭出神,又繼續說道:“當然,學校就請我走路了。這下子搞得我老媽緊張得要死,說我們好不容易才回到日本這個天堂。為什麼我還要找麻煩。我老媽什麼都搞不懂,就連她自己也常遭親戚白眼,而且日語也說不好,連工作都找不著。儘管如此,我還是個替她著想的大孝子。因為怕老媽傷心,我拼命想學好日語。後來區公所安排我進了另一所學校,吩咐我在新學校絕不可再鬧事,還有別讓同學知道我是第二代殘留孤兒。可是這也不成。在新學校裡,根本沒人把我當一回事。對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