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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大事接著一件大事,弄得老百姓簡直有點兒目不暇接,悲喜交集之餘,一時頗有些不知魏晉的迷惘。而且,震盪之後,一切歸於平靜時,人們發現廟堂與鄉野間,還是有著一段不小的距離。久積的冰雪,僅靠一日的陽光難以消融。但人們晦暗的內心,就像一間密不透風的房子,微微開啟了一扇窗戶,儘管在明亮的光線裡飄浮著霧一樣的塵埃,但畢竟有什麼東西已經被光照亮了。
兩年之後,魏學賢摘了右派帽子。茅山去農場勞改的右派,也都陸陸續續回來了。許多過去的熟人,出去時是一個老師,再回來,卻儼然一副老農的打扮和神態。
宣佈決定那天,家慧問該穿什麼衣服。魏學賢說:“穿啥都行,只要乾淨。”家慧說:“穿補丁衣服總歸不大好。”可是找了半天,找不出一件囫圇像樣的。家慧說:“實在不行,找人借一件。”魏學賢說:“我又不是唱戲的,穿人家衣服幹啥?我不穿。”家慧拗不過他,只好揀最囫圇的衣服洗乾淨,疊好放在枕頭底下壓著睡一晚,第二天叫他穿了去開會。
組織部長講完話,校長說:“魏老師,你起來說兩句。”大家都把眼睛轉過來,魏學賢卻坐著不動。校長又說:“魏老師,你表個態。”組織部長也說:“表個態嘛。有啥心裡話跟黨說說。”
魏學賢站起來,一開口卻使滿座皆驚。他說:“我今天來開會,本來不想發言。既然非要我說,我就說兩句實話。”大家都心跳著看他說什麼實話,屋裡氣氛有點兒緊張。魏學賢說:“我沒啥要感謝的,我也沒有錯誤。二十年前我做的事,說的話,沒有一樣違背上面的要求,也沒有一句違揹我自己的良心。可是我的青春才華都為此浪費了。我只慶幸黨的實事求是的傳統終於得到恢復。”
學校領導的笑容僵在臉上,組織部門來的人眼睛看著桌子,也都不好為他這幾句話鼓掌,會場上一時鴉雀無聲,有些人在凝滯的空氣裡連大氣都不敢出了。組織部長到底素質高些,對魏學賢,也是對大家說:“還是應該感謝黨嘛,是黨給了大家第二次生命,讓大家又可以出來工作。沒有黨,哪有大家的今天。”校長連忙附和道:“對,對,對,說得對,說得對。大家鼓掌。”在呱呱唧唧的一片掌聲中,領導宣佈散會。
路上,同行的一個老師餘悸未消地悄聲說他:“魏老師,你帽子還沒戴怕?”魏學賢淡然一笑,慢悠悠地說:“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家慧接過平反通知書,不敢相信是真的,問魏學賢:“單憑這張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就算熬到頭了?”魏學賢沉吟著不吱聲。家慧問他:“死了的人呢?給不給平反?”魏學賢說:“不管死活,只要錯了,一律平反。”家慧失聲嚎啕起來。“家廉哪,你沒等到這天,總算讓你的兒子等到了。”魏學賢拍著她的背,不知用什麼話安慰她。家慧說:“趕緊把昊昊叫回來,叫她也看看這張紙。”
魏昊在一九七六年冬結了婚,丈夫叫陳鵬。小兩口趕了回來,一家人圍著桌子喝酒慶祝。家慧說:“洋洋,你也喝點酒。”汪洋含著一口飯菜,兩邊腮幫子高高鼓起來,詫異地看著家慧。
魏昊明白家慧的意思,趕緊起身給他拿了只酒盅。魏晨說:“他還小,不能喝酒。”魏學賢說:“今天特殊,可以喝一點。”汪洋端起盅子,淺淺抿了一口,辣得齜牙咧嘴,連說:“難喝,難喝。”魏晨伸手喊道:“我也要喝。”家慧把自己的酒盅遞給她。“喝吧,喝一口。”魏晨端起酒盅豪氣地喝下一大口。魏學賢說:“這孩子往後是個闖江湖的。”
吃完飯,孩子們都睡了,家慧還在廚房忙碌。魏學賢問:“這麼晚了,你還在弄啥?”家慧說:“我準備點兒東西,明兒你去爹媽墳上一趟,把你摘帽的事跟他們稟報稟報。四川那邊兒,也去個信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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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三章(17)
兩人上了床,絮絮叨叨說了半宿的話。東方破曉,雞鳴四起時,魏學賢才����睡著。剛一眯眼,家廉竟翩翩而至。穿著一身白色的湖州紡褲褂,像春天的湖光山色一樣空靈飄逸。手裡拿著一塊喜餅,笑眯眯地看著他,叫他:“姐夫,你還好吧。”
魏學賢自己穿著一件黑色的馬褂,裡頭是一襲萬字錦的褐色長袍,頭上戴著禮帽,一副新郎官的裝扮。兩人相對站在天井裡,一個在北邊的廊沿下,一個在南邊的廊沿下。來賀喜的人神情喜悅地在他們之間穿梭來往。家廉在喧鬧的房子裡,那麼奇異地安靜著,使所有的熱鬧、喧譁都退變為一種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