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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常夢見父親,夢見家廉。父親拉著他的手,淚流滿面地說:“你咋還在到處亂跑?你媽把飯做好了,等著你回去吃呢。”要不就拉著他一隻手,用另一隻手點著他腦門子說:“老二啊,打小還是你最聽話,惹事兒最少,最讓人放心。如今咋也弄得明火上身呢?你到底是觸犯了哪路神仙?”他想跟父親解釋,卻張著嘴咿咿啊啊像個啞巴一樣說不成句子。
家廉在夢裡卻從不說話,脖子像折斷了一樣,歪斜著腦袋,一味地笑著,用眼光召喚他。他的身上穿著一件絲綢的玄青褂子,上面繡著萬字錦的紋圖。赤著腳,沒有穿鞋。家義問他:“你咋不弄雙鞋穿?天冷不是把腳凍壞了嗎?”家廉還是笑著不說話,只是緩緩地搖頭。家義想把自己腳上的鞋脫下來給他穿上,可是鞋就像長在腳上一樣,怎麼脫也脫不下來。家廉也不過來幫忙,像個局外人似的看著他笑。看著,笑著,慢慢向後退著走,漸漸模糊成一團灰白的影子,輕飄飄地升向空中。等他終於把鞋脫下來拎在手裡,家廉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一天晚上,他終於夢見了梅秀玉。梅秀玉穿著他們倆在養興謙後花園見面時穿的那身衣服:棗紅底子、銀色小碎花的真絲綢短袖衫,石青斜紋布褲子,緞子面軟底布鞋。渾身上下水淋淋的。家義伸著手想要近前,卻像石像一般立在原地動彈不得。
梅秀玉就像透著光的絲繭,朦朦朧朧地白成一團,問他:“你信他們的話嗎?你看我像那種女人嗎?”家義拼命搖頭,就差把頭搖得斷下來,跟她說:“我要連你都信不過了,我還去信誰?”
梅秀玉幽怨地說:“我跟你都沒有做那種事,又何來心思跟別人去胡混。我身上從裡到外,連頭髮梢兒都是乾淨的。老天爺有眼,老天爺該看得見。”那張沾滿水的臉,就像養興謙後花園的雨後扶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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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二章(23)
家義怨怪道:“你既是知道自己乾淨,為什麼又要尋這條短路?”
梅秀玉孤傲地一笑,說:“別的事兒都由不得我做主,只這件事兒,我想做就做了,做得痛快。”
家義還是不能釋然,說她:“你倒是痛快了,卻不想想還有別的人呢。”
梅秀玉卻像好玩兒似的拿纖細的手指絞著頭髮上的水,說道:“我活著,會讓別的人更難受。死了好,死了可以一了百了。”
家義滿腹疑惑地問:“死了就那麼好嗎?”梅秀玉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說:“好啊,活著哪知道死的好處。這兒真是個清靜地方。我在你們頭上懸著,啥都看得見,你們卻看不見我。想有多好就有多好!”
家義向上抬起頭,問道:“你也看得見我?”梅秀玉眼波一閃,說:“當然看得見。只可惜我能看見你,你卻看不見我。”家義嚮往地說:“我也能去你那兒嗎?”梅秀玉優雅地搖著頭說:“不行,你來不了,你身後有根繩子扯著。”
家義回頭看看,身後空無一物。梅秀玉笑著說:“你自己是看不見的。”
家義說:“那讓我摸摸你行不?”梅秀玉說:“你不能再摸我了。你手上有泥。”
家義想看看自己的手,卻發現四肢還是僵的。他只能問梅秀玉:“泥是從哪兒來的?”梅秀玉說:“這可不好說。誰知道你都幹了什麼。”她言語間流露出的不信任讓家義感到莫大的傷害。他說:“我從沒沾過泥巴,怎麼會有泥?這都是別人抹的。”梅秀玉說:“我又沒說你什麼。難道我不知道你的心嗎?”一邊說著,一邊安靜地把臉伸過來。
家義的手突然就能動作了,不料摸到的卻是一張冰冷、水溼的臉,就像摸在沒有生命的瓷器上一樣。人就在這個時候醒過來,手上果然是一手的水。再摸摸臉,原來是自己臉上一臉的眼淚。
他一直希望梅秀玉能夠生活得幸福,似乎那樣才能使自己的良心得到稍許的安慰。現在,那個眼波流轉的梅秀玉,帶著期待與失望,歡笑與眼淚,屈辱與自尊,永遠從他的生活裡消失了。她死了!所以他再也沒有理由把自己從這整件事情裡撇得乾乾淨淨。他第一次具體地想到了梅秀玉遭拒後的痛苦和羞辱,第一次從自己的痛苦裡超脫出來,看到了自己的自私。他抱著枕頭,掩住口鼻,在黑暗裡痛快淋漓地釋放著自己的悲哀。頭頂懸著的不是梅秀玉,而是沉重的屋頂。他的哭聲被這層屋頂罩著,像遠遠傳來的荒原裡的狼叫。他身上某種沉睡多年的東西,就在這一個晚上甦醒過來。
月光灑在他的床前像夢一樣不真實。過去在有月光的晚上,大成殿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