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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秀玉問:“你呢?你媳婦咋樣?好像是北鄉人吧?”家義問:“你認識她?”梅秀玉說:“她到我們縫紉社來做過衣服,是我結的賬。說話挺大方,不小氣。”家義說:“是,她人樸實得很。”
梅秀玉想到和家義在益生堂最後那次見面,益生堂的前廳,堂屋,天井,廊沿,還有鐫刻著暗八仙的門扉,都一一在眼前浮現出來。那是家義的過去,也是她交織著痛苦和甜蜜的不堪回首的往事。在這些往事裡,有著她所有的第一次:第一次被一個男人愛撫,第一次獻上自己的初吻,第一次愛戀一個人又被這個人愛戀,第一次被拋棄……她的少女時代在那個時候就完結了,她不想把書翻到前面去重新再讀一遍。她問:“你大哥他們都還好嗎?”
家義臉上表情一頓,說:“我不常回去。”梅秀玉低聲說:“你家老三的事兒我聽說了。”家義問她:“你大哥咋樣?”梅秀玉心情沉重地搖搖頭,說道:“大家過得都不容易。我要不是找了他,現在還不知是個啥樣。”停了停,又說了句:“我二哥把一家大小都害了。”
門外打紙板的男孩子們不知為什麼爭吵起來。一個罵:“我日你媽,你耍賴皮。”另一個回擊:“你媽的×,哪個耍賴皮了?你才耍賴皮。”一會兒又沒聲了,聽見一片聲喊:“別打了,別打了。”
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子慌慌地跑進來喊:“媽,媽,他們打架了。”看見家義,愣了一下,站在門口。梅秀玉問:“有哥哥沒?”那孩子答:“沒有,哥哥在一邊看。”梅秀玉指指外面說:“出去玩吧,我跟這叔叔說話。叫哥哥別打架。”孩子扭頭又跑出去。
家義看著他的背影,說:“兒子長得像你。”梅秀玉抿嘴一笑,問:“你來是有事吧?”家義就把街道上多次逼魏學賢下鄉,魏學賢又實在不能下的情況詳細講了一遍。梅秀玉說:“行,等他回來,我告訴他。”家義遲疑了一下,說:“別跟你愛人提他們跟我的關係,就說是你的一個街坊好了。”
梅秀玉突然笑了一下,點頭說:“我知道該咋說。”家義問:“你笑啥?”梅秀玉笑著說:“你還是這麼謹慎。”家義分不清這話是責備,還是讚許,表情有些尷尬。喝乾了第三遍茶,他告辭出來。梅秀玉挽留道:“就在這兒吃飯吧。”家義明白這個挽留只是客套,兩人都負載不了獨處時情感對心靈的那份衝擊。他說:“不打擾了,我回去還有事。”
臨出門,梅秀玉指指他買的禮物。“來就來唄,還非要買點東西。”家義說:“我不知道你們那位能喝酒。”梅秀玉問:“我有了訊息,咋跟你回話?”家義沉默了一會兒,說:“過兩天,我到縫紉社去找你。”梅秀玉沒有送他出門。
益生堂 第二章(14)
院裡的孩子還在玩打紙板,剛才的一場叫罵顯然已經過去。家義看看梅秀玉兩個兒子,覺得他們跟母親長得極像,尤其是那個大的不僅眉眼像,連神態都極其相似。梅秀玉這朵花曾在他的掌心盛開,原本應該繼續在他生命的花園裡綻放,是他自己將這朵花丟棄了。現在名花有主,不管這朵花何等芳香,都與他無涉。他不免有些莫名的悵然。
在院兒裡玩的幾個孩子不一會兒都散了。梅秀玉兩個兒子跑回家,見梅秀玉搭著椅子正探身在箱子裡找東西。大的問:“媽,你在幹啥?”梅秀玉沒答理他,自言自語道:“放哪兒了?我記得是帶出來了。”
兩個孩子眼睛掃到家義帶來的糖和餅乾,想吃卻又不敢擅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用眼睛慫恿對方提出要求。最後還是小的氣壯,說:“媽,我想吃糖。”梅秀玉頭也不回,說:“吃吧,吃吧。”兩個孩子像得了聖旨,一人抓了一大把糖塞進兜裡,又要去撕餅乾的包裝。
梅秀玉喜悅地叫起來:“找到了,找到了。”孩子住了手,看見母親拿著一支竹笛從椅子上跳下來。大的問:“媽,你咋會有笛子?”梅秀玉撫著青黑色的簫,嘆道:“這不是笛子,這是簫。”她把簫貼在嘴上,屋裡立刻響起一聲低沉委婉的樂音。
兩個孩子從沒看見母親吹過,又驚又喜地跳起來喊:“媽,原來你還會吹笛子。”小的伸手就要去搶。梅秀玉閃身避開,說:“別弄壞了。”大的懇求道:“媽,再給我們吹一個,再吹一個。”
梅秀玉被孩子的情緒感染,臉上現出少女似的羞赧,運了一口氣,然後忘記一切地吹起來。《 陽關三疊 》的旋律使簡陋的小屋突然拓展了空間,瀰漫著一種詩意的傷感。兩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也被這稀有的音樂攝了魂魄一般呆住了。正在痴迷著,簫聲突然中斷,梅秀玉紅著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