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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裡有一群孩子在玩紙板。家義過去問:“你們知道梅秀玉住哪兒嗎?”幾個孩子都抬頭看著他。其中一個大點兒的,用胳膊肘子把他身邊一個男孩子一推。“找你媽的。”那孩子轉過頭,對著西邊一排平房大聲喊道:“媽,有人找你。”
西頭最裡間的平房裡有個女人應了一聲:“誰呀?”
家義心裡立刻怦怦亂跳。他摸摸那孩子的頭,笑著問:“你叫啥?”
那孩子大概不願意在同伴面前被人這樣撫愛,很不友好地把頭一歪,給了家義一個脊樑。
家義走到開著的門前站住,不敢貿然進去。因為屋裡光線暗,影影綽綽看見有個人在裡面晃動。他問:“梅秀玉是住這兒吧?”
裡面的人逆著光線出來,正是梅秀玉。生過兩個孩子,她的身體在纖瘦之上,倒是平添了幾分風韻。見了家義,她眼裡閃過一絲驚訝,站在門口張嘴愣住。家義也有些窘,說:“你在屋裡。”梅秀玉臉色緋紅,說道:“在,在。”兩隻手在身前端著,不知怎麼擱置才好。家義掩飾著窘迫,笑問道:“也不叫我進去坐坐?”梅秀玉閃身讓出一條道,請他進了屋。
房間不大,一眼就能看出既是客廳,又是飯廳,還是孩子的臥室,顯得很擠,卻收拾得很乾淨。地上一塵不染,床上的被子疊得有稜有角。家義把提來的東西擱在桌上,不等梅秀玉招呼,自己就在床前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梅秀玉從茶盤裡拿出一隻杯子,用開水燙了兩遍,才拈了一撮茶葉放進去。倒完開水,心裡明明想的是蓋上杯蓋兒,卻鬼使神差地把個木頭瓶塞子丟進杯裡,慌亂之中呀了一聲。家義忙說:“小心燙手。”梅秀玉一邊說“不礙事”,一邊跑到門外,忍痛把瓶蓋兒拈起來。回屋重新又沏一杯茶放在桌上,然後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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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生堂 第二章(13)
家義環顧房間的陳設,問道:“就你一個人在家?”梅秀玉的情緒已經平靜下來,淡淡地說:“我們那個出去了。”家義呷了一口茶,眼睛瞟著梅秀玉說:“你還好吧?”梅秀玉扭過頭,目光散漫地看著屋裡某個角落,說道:“還好,多謝你費心。”家義一時沒了詞兒,不知下面該說什麼。
自從在養興謙後院分手到現在,他們這是第二次四目交會時四周一片安靜。可是物是人非,時光把一切都改變了。養興謙後院,他把梅秀玉的手撳在魚缸沿上,情意綿綿地沉醉在她流動的眼波里,好像都已經是前世的事情。梅秀玉有了兩個兒子,自己也已經有了女兒汪蘇。兩人各自和自己的伴侶生活在一起,雖平平淡淡,卻也相安無事。可是坐在這間陌生的屋裡,為什麼心裡那個最沉寂、最隱秘、最不敢觸碰的地方,又像冬眠甦醒的野獸一樣,開始蠢蠢欲動?那陣清虛、淡遠的簫聲,和著溶溶月色,又若有若無地在耳邊回想。
家義突然問了句:“你還吹簫嗎?”梅秀玉一時沒聽清他的話,怔忡地問道:“你說啥?”家義臉一熱,說道:“你現在還吹簫嗎?我聽你吹過。”梅秀玉瞟了家義一眼,臉上若有若無地帶了一絲笑意,問道:“你啥時候聽過我吹簫?”家義說:“有一年的中秋。你吹的好像是《 漢宮秋月 》。”
梅秀玉用手撫著額頭,像在竭力回憶。因為微傾著身子和頭,她這副姿態帶著說不出的優雅和隨意。家義說:“當時我正在河灘上,聽見從你家後花園傳出的簫聲,我猜想肯定是你。”
梅秀玉眼裡閃出一絲悵然,輕輕籲口長氣,說道:“現在,簫認得我,我已經不認得它了。”她眼波閃動著,右眉頭的黑痣還是那樣招人眼,只是眉梢略略有些下垂,過去又圓又亮的眼睛,如今變成兩輪彎彎的半月,更添幾分端莊和秀雅。
家義說:“一直想來看你,又怕不合適。每次在街上碰到了,也沒機會說句話。”梅秀玉頭一低,說道:“還有啥好說的,都是三四十歲的人了。”家義眼睛盯著她額前垂下來的一綹頭髮,輕聲問:“你還怪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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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秀玉低著頭,沒有吱聲,心裡卻在說:“你把我的心拿去,又順手丟給別人,我到底該不該怪你呢?”這麼自己對自己說著話,眼裡的霧氣就凝成水滴要溢位來。她假借倒水,站起來極快地用袖子抹了下眼睛。家義卻把這個動作真切地看在眼裡,心裡不由得抽搐著疼了一下,問道:“他對你咋樣?”梅秀玉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就說:“他是個厚道人,話不多,對我,對孩子都不錯。就是愛喝個酒,只要有酒,百事不往心裡去。”家義點頭說:“人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