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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叮囑他:“不能打倒美國朋友了,天晴後趕緊換過。”
譚世林與這片山川相濡以沫了一輩子,早就打算好有一天能躺在自己出生的這張老床上驕傲地死去,像高僧大德那般在美夢中無疾而終。萬萬沒料到自己謹慎了一輩子,到最後的關頭還是摔了一跤,他隱隱擔心人們會在背後議論自己晚節不保。他唯一的遺憾是自己意外地挺直了腰桿子卻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 想看書來
(二)挺直腰桿的代價
眾鄰都來探視、送行,使譚世林非常煩躁,因為太多的人參與到死亡的過程無疑加劇了悲哀的氣氛。其實,人世間最需要一個人靜靜面對和承受的事情就是死亡。任何人的摻和只能平添傷感。等譚代文和朱即師傅匆匆趕到時,譚世林已經嚥了氣。他的身體又冷又硬,再也感受不到秋日裡桂樹下芬芳的涼爽和冬季木炭火的溫暖;再也嗅不到李子梅濃烈的狐臭,聽不見李秀恆久的嘮叨了。他安然瞑目,永遠不用再為變幻莫測的標語口號操心了。
在滿屋子悲慟的號啕聲中,譚代文的平靜顯得不合時宜。他沒掉一滴淚,只是專注地盯著父親的遺容,像要努力記下並儲存起來。他面對過無以數計的死亡,但這是他見過的唯一一具完整而乾淨的屍體。他似乎才知道原來死亡還可以如此神態安詳地進行,不必血肉模糊,不必身首異處,就像深度睡眠一樣。他心裡想:這種死才是生的極端,才足以使靈魂不用分裂離散就能同時安息於沒有未來的過去和沒有過去的未來之中。
被屋內的哭鬧聲吵得實在待不下去了,代文默默地轉身出來。他從貯物間搬出一把新梯子爬上生殖牆取下了兩面牌,又折回屋找來一把斧頭,把兩面牌連同那把已斷成數截的舊梯子一塊兒劈成了一小塊一小塊的木片,摟到灶房當柴火燒了。他慢慢悠悠,心平氣和地做完了這一切,看不出有一丁點憤懣,然後才去張羅追悼會的事宜。
一具借來的杉木千年屋裝殮了譚世林,棺槨外披掛著彩紙扎制的菩薩、力士和弟子。李秀把丈夫視為伴侶的那臺收音機找來後掛在他的手臂上,她試了試各個頻道,每個電臺還是在連續不斷地播放同一出樣板戲,連整點報時的慣例都取消了。她更換了新電池,讓收音機一直開著,只是把音量調至最低以節約能耗。她跟主持閉殮儀式的朱即師傅說:“我敢說,這收音機是他最想要的兩件陪葬品之一,不讓他帶去,只怕他入土了也不會死心。”
快要蓋棺時,朱即師傅催促李秀把她說的另一件隨葬品拿來。李秀抬手抹了把眼淚鼻涕,說道:“那件東西我可做不了主呢!你得問問那東西自己樂意不。”
朱即師傅不解,就問了:“什麼東西?”
李秀答道:“李子梅!”
代文向來主張厚養薄葬。因此,譚世林的葬禮辦得簡樸有餘,隆重不足。但村裡的人無論親疏老少都到場幫忙打理,一些叫化子得了訊息也趕來湊個熱鬧,飽食幾頓酒肉。朱即師傅更是自作主張把各種傳統的喪葬禮數敷衍得紛繁複雜,這些人類最神秘的儀式,也許只有操弄者自個真正懂得它的深刻意義,所有的弔唁者包括死者本人都成了好奇又迷惑的旁觀者。代文聽得出朱即師傅嘰嘰咕咕在祈禱寒屍能不腐,亡魂得超度。可他更擔心父親真有亡靈的話,恐怕早也被這位囉嗦的法師弄昏了頭,找不著天堂的入口了。
李仙寶以親家和好友的身份不請自來,還主動請纓擔起了堪輿的任務。他冒雨登上老虎山頂,用臉盆大的羅盤反覆測量,費盡了眼神和腦筋,仔細查清了譚氏祖山的來龍與去脈。他囉嗦得惹人發火,對陪同他一起滿山尋找墓址的譚永兵說:“墳址和朝向極為重要,那是進入天國的唯一座標,只要偏差半度,往生者就將誤入十八層地獄。”
譚永兵強迫自己按下心中的怒氣,如果不是懾於將軍伯父的威望不敢滋事,他一定會毫不猶豫衝上去砸爛他的羅盤。
知青們看呆了,中華傳統文化中已經遺漏的一百多種詞牌竟然在這個山村裡的追悼會上由四位專職禮生輪番傳唱著。這些蒼顏白髮,神情恍惚,滿足於平庸粗俗的鄉間術土們的日常用語中居然夾雜著許多隻有在楚辭中才能偶爾見到的生僻古奧的詞彙。他們悲愴的聲音和奇怪的腔調散發出無始無終的時間的味道,是那種附帶著淡淡的米飯燒糊了的焦味。
譚永秀接到電報的當日就放下手頭的所有工作告假還鄉,在爺爺出殯的前一天趕到家裡。他見父親穿著麻衣孝服,腰捆稻草繩,手拄哭喪棍,坐在祠堂大門口的石墩上發呆,那冰冷漠然的神色比躺在棺材裡的爺爺更像死人。他緊走幾步湊過去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