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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父親“爸”或是“老爸”——“老頭”。每每提到父親,他就會面帶愁容,皺著眉頭,驟然一抽或是露齒而笑。他拉拉T恤髒兮兮的領子,他摳著傷痕累累的廚師的雙手上的瘡痂和傷疤。朱麗葉很難看出來斯通克勞普是愛他的父親還是可憐他。也看不出他是因為父親的處境難受還是生氣。斯通克勞普經常感到羞恥,也很生氣;也許他生氣是因為感到羞恥,或者說他為生氣而感到羞恥。她緊張不安地想知道什麼時候她可以見到警官。但是她知道最好不要問。
斯通克勞普家裡總是人來人往的,包括半打活潑的孩子們,他們大都是斯通克勞普的侄兒或是侄女們。當然還有跟斯通克勞普年紀相當沒有刮過臉的年輕人,他們總是待在樓下,打著哈欠,撓著胳肢窩,拿著啤酒瓶喝酒,然後就拖著腳走上樓,看不到了。斯通克勞普沒有想把朱麗葉介紹給這些流動人口,她很快學會用啦啦隊隊長那種貌似真誠的熱情對著他們燦爛的一笑,“哦,嗨。我是朱麗葉。巴德的朋友。”第一次斯通克勞普帶她回家,把她介紹給了姑姑愛娃,他爸爸的大姐姐,她曾是一名註冊護士,一直照顧著警官;第二次帶她回家,他把她介紹給了奶奶,他爸爸八十二歲的媽媽;最後,經過長時間的猶豫,嘆氣,愁容滿面,吸鼻子,第三次的時候,他帶她見了爸爸。那個時候,朱麗葉已經有些焦慮了。
那是七月的一個溫暖的下午,天色漸晚,朱麗葉穿著白色的短褲,粉紅色的印花襯衣,她不齊整的長髮梳成了一個簡單的馬尾。她希望臉上的疤痕不像有時候陰雨天氣那樣閃閃發光。
警官在雜草叢生的後院打著盹,夕陽西下,他身邊的行動式塑膠收音機正播放著早期的流行音樂。在他帆布躺椅旁邊的草坪上放著一堆幽默連環畫,上面是馬維爾船長曆險記和蜘蛛俠。還有散落的汽車和船的光面廣告紙。朱麗葉敏感的鼻子被那些氣味嗆得難受——燻肉味兒,煙味兒,尿漬過的肉味兒,晾乾了的尿味兒。哦,她試圖不受那些聒噪的、愚蠢的音樂的干擾。(那不是搖滾樂,是糖果店播放的1970年代青少年流行音樂,叮鈴響的重複的曲子和節奏是借用披頭士樂隊的。)警官半躺在髒兮兮的帆布躺椅上,光禿禿的頭低垂著。他看起來很難看,像個浮腫的孩子。他鬆弛的臉上油油的,頭皮好像被煙熏火燎過似的,眼睛空洞無神。在他裸露的腿和前臂的血管上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瘡痂和瘤子。他手腳細長,然而軀體卻膨脹起來好像吃了什麼大的難以消化的東西。他穿著髒乎乎的短褲和邋遢的汗衫,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呼吸聲很重,直到斯通克勞普走近他。當斯通克勞普巨大的影子投射到警官身上,這個老人不安地動了動,斜著眼睛看看他。他了無神采的眼睛閃過一絲恐懼。
斯通克勞普咕咕噥噥算是打招呼。“爸。嗨。在外面還好吧?”
警官驚愕地看著他,猶豫不決地笑了笑。嘴咧了咧,露出沾滿唾液的發黃的牙齒。斯通克勞普聲音很大地重複了他的問候好幾遍,他彎下身子看著父親,最後這個老人好像聽到了。
“嗨爸爸?你一直在睡覺嗎?”
朱麗葉看到斯通克勞普粗壯的脖子慢慢紅了起來,就像有時候在飯店,斯通克勞普粗暴的舅舅恐嚇他的時候那個樣子。她心疼她的朋友了,他費盡心機。斯通克勞普總是給人很賣力的感覺。
他貼著父親紅紅的脈絡清晰的耳朵說,“嗨,看那?有客人來了,爸爸。”斯通克勞普大聲地清著他的嗓子。
就像是歌唱家給很挑剔的觀眾表演,害怕失敗但是又下決心不失敗,朱麗葉走上前去傻傻地笑著,舔舔她乾裂的嘴唇。她不知道為什麼斯通克勞普帶她到這裡,但是她已經來了。她會用心不讓朋友失望的。在收音機的嘈雜聲中,她提高了聲音,說道,“嗨,斯通克勞普先生,我是——朱麗葉。”
多麼充滿希望,自命不凡的一個名字啊!阿莉亞為此曾滿心希望、自命不凡。
(然而:朱麗葉不是照樣自殺過嗎?不計後果的十幾歲的年輕人。)
現在警官注意到了朱麗葉,他可能把這個瘦小的扎著馬尾的小姑娘看成是在這個快散架的屋子裡住的一個親戚。他眯著眼睛,皺著眉頭看著她,沒有理解她說的話,好像她說的是外語。朱麗葉在想,這個可憐的老人到底能看到什麼,看到他身邊具體的她:他的眼睛嚴重受損,他的視野肯定是傾斜著的。他剛剛從舒適的小憩中被粗魯地吵醒,有些虛弱。他思緒紛亂就像是被風吹走的紙屑。朱麗葉可以看到斯通克勞普的父親瘋也似地追逐那些碎屑,試圖把它們拼湊在一起連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