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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霜說:“不如你們先結婚,再出國,一個女孩子單身住在學校裡,什麼事都要自己動手,到底不舒服。你來來去去的,也麻煩。你們結了婚,在校外租套房子,再僱一個人,就好過多了。”
夏陽說:“菀妹還在熱孝裡……”
紫菀父親擺擺手,說:“不相干,你們管你們,年輕人前途要緊。我看如今時局也不太好,你們能避開,也是好事。挑個日子把喜事辦了,你父母呢?要不要讓他們回來?”
夏陽說:“不用了,等他們趕回來,我們又該動身了。過聖誕節時我們去那邊看他們好了,估計我媽會照西式婚禮再給我們辦一次,讓她去張羅,高興高興。”
吳霜興奮起來,說:“那就等做完了七七,我們在國際大飯店十四樓辦婚禮。讓我算一下,到時已經是八月下旬了,婚禮完了你們就該上船了。Daisy,Daisy,媽媽就要見不到你了。”轉頭去找之琬,卻見之琬早離開了,在院子裡對著一缸荷花,背朝著大家。便回頭笑道:“也有她不好意思的時候。”
紫菀父親點燃菸斗,說:“那我回去就要訂飯店訂船票了,早做打算,到時不慌手。”
吳霜說:“那我明天也跟你一起回去,到先施公司去訂婚紗。”揚聲問道:“Daisy,要不要跟媽媽一起去?”
之琬沒聽見,蹲下身去,望著荷花出神。
夏陽過去,看著她窄窄的背影,總覺得她身上像是籠著一層薄紗,看也看不清,不知她在想起什麼。在她身邊蹲下,問:“怎麼,不高興嗎?是怪我沒有先問過你?”
之琬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你說過一個身子一個魂,你去哪裡,我當然去哪裡,你不用問我的。”嘴上這麼說著,心裡著實不安。他們說的東西,她一大半都不懂,什麼唸書、功課、留學,到時她該怎麼辦?
夏陽一笑,迴轉身大聲說:“舅媽,菀妹說好。”
吳霜笑答:“聽見了。那我們一家明天回上海,唔,我先讓人去買四張車票。”
紫菀父親磕磕菸斗道:“我去吧,順路去電報局打個電話,有些事情讓他們準備一下。”
吳霜說:“那我和你一起去,順便買點東西,帶回去送人。Darling Daisy,要不要一起去?”
之琬搖搖頭,夏陽說:“外頭太陽毒,我們就不去了。”
等兩人走後,夏陽看看手腕上的洋表說:“琬妹,你吃藥的時間到了,我去拿。”原來那個黑木匣子邊的那些小瓶子小盒子裡,都是西洋的藥片藥水。夏陽每天看著時間喂她吃藥。
之琬隨他去了,自己一個人在院子裡慢慢走著,一處處看去:自己住的小院,父親住過的小院,兩位姨娘的屋子,慢慢地走到了別院。
別院裡曾經住著家班。那裡有一個頗大的水池,池裡養著睡蓮,邊上花木扶疏,幾有園林之勝。池邊上有一棵榔榆、一棵烏桕、還有一棵柳樹,都有入雲之姿,比她上次見時,又大了數圍。早春時榆錢會落進池裡,父親曾經譏笑過這是聚寶盆;晚秋時烏桕轉紅,是“烏桕紅經十度霜”;柳絮飛時,沾衣牽帶;池邊還有一叢木芙蓉,“芙蓉花開秋水寒”,因為喜歡《牡丹亭》,又種了一株老梅和幾十盆牡丹,這個小小的園子,一年四季景色也賞之不盡了。如今老梅尚在,牡丹卻連盆都不見了。
這小園子她並不常來,除了沈九娘住在這裡,戲班裡的冒聘芳先生、柳鶉衣先生,後來又來了琴十九先生也在這裡,她是不方便過來的。只有在演戲時,她可以坐在東北角的小戲臺下,聽九娘唱生死離魂,看自己的精心繡衣。
不知是幾時散了家班?這些人都哪裡去了?家裡的下人老媽子也少得看不見,老去的之琬在這裡獨自生活,該是多麼的冷清。自己離開後那長長的四十年光陰,她是怎麼度過的?為什麼她住在喬家,而不是在吳家?吳家的那些人呢?
“哎,是這等荒涼地面,沒多半亭臺靠邊,好是咱眯睎色眼尋難見。明放著白日青天,猛教人抓不到魂夢前。霎時間有如活現,打方旋再得俄延,呀,是這答兒壓黃金釧匾。”
之琬看得傷情,不覺低聲吟唱起來。“那一答可是湖山石邊,這一答似牡丹亭畔。嵌雕欄芍藥芽兒淺,一絲絲垂楊線,一丟丟榆莢錢。線兒春甚金錢吊轉。”
走到一塊太湖石邊,又唱道:“偶然間心似繾,梅樹邊,這般花花草草由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待打併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的個梅根相見。”緩緩坐倒在石頭上,低頭看見池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