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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像,像極了。當年我第一次和九娘搭臺,就是唱的這一出《遊園》,她的杜麗娘,我的春香。論名氣,我是上海的名旦,她是鄉下藉藉無名的家旦,但我一見她,就傾倒不已,甘願做婢。她的杜麗娘,好過我太多。後來她做了我伯母,把她的一身經驗都傳授給了我,我才真的成了名角。”回想往事,唏噓不已。
琴太太替之琬整理衣領水袖,伸手撣撣衣襬,道:“倒像是給你做的一樣,顏色和花樣都襯你。等這兩天的戲唱完,你和荷衣一人來分一半,我和你師父都老了,沒幾年活頭了,這些東西,遲早都要交到你們手裡。”
之琬道:“媽媽,這剛抗戰勝利,多少苦日子都捱過去了,說這些做什麼呢?你和師父太太平平要活到一百歲呢。”
琴太太道:“好,借你吉言,我活到一百二十歲。”
之琬抱著琴太太,看著她雪白的頭髮在腦後梳成一個橫愛司髻,斜插著兩枚珠釵。小小的臉已經皺成一個核桃了,皺紋滿面,眼睛老花,心痛不已,強笑道:“那我們就說好了,一百二十歲。”
琴太太拍拍她的手臂,寬慰地道:“傻孩子。啊,這衣裳上的折印要拿燒酒噴了熨一熨。”
之琬道:“我來吧。”把衣裳搭在胳膊上,到自己房裡去熨燙。
她熨著這些衣裳,看著這上頭的花,想那“恍若隔世”一詞,用在自己身上真是再貼切不過的了。她再也想不到,當初給沈九娘繡的花帔,會穿到自己身上來,並且要穿著上臺唱戲。隔了快五十年,這些衣裳又回到了當初做她的人手裡,這又是怎樣的奇緣巧合?
晚上的演出,是從白荷衣之請。自從他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硬著頭皮演出《戰金山》,後來又排《花木蘭》等戲,儼然成了滬上梨園界的一面旗幟,威望日隆。為了慶祝抗戰勝利,梨園界要上演一臺大戲,名角大老闆都要出演,個個心氣高昂,都拿出自己的看家戲目,要大唱三天,普天同慶。白荷衣一高興,便攛掇之琬上臺,跟他一塊演一出《遊園》,並說只要師妹肯上臺,他甘願演春香,讓師妹唱杜麗娘。之琬哪裡肯唱,白荷衣索性請出師父做說客,三說兩說,說得之琬動了心。她學了八年的戲,從沒在人前唱過,是有點養在深閨的味道,要擱平時,她是不會同意的,但抗戰勝利這樣的天大喜事,也讓她放下了蕃籬,便答應了。卻只肯演春香,杜麗娘還得要白荷衣這樣的名角來擔綱。白荷衣只要她同意,春香和杜麗娘都沒關係,兩人合了幾回,越發熟練得天衣無縫了,只待晚上登臺。
晚上天蟾戲院熱鬧非凡,花牌海報貼了一面牆,花籃堆得山一樣高,門口還站著許多等退票的和聽白戲的。白荷衣和琴湘田坐了一輛車,之琬和琴太太坐了一輛車,老胡一個人一輛車,但另一邊卻是兩個大衣包和放頭面的箱子,三輛人力車在人群中彎彎去,才進了戲院的側門。
琴太太看了等在戲院外的人群,對之琬道:“好多年沒見到這樣的場面了,倒叫我想起從前看你師父的首場,那時也曾有過這樣的風光。現在大家都去看電影去了,聽戲的少了,要不是為了慶祝抗戰勝利,這許多大老闆一起上臺,只怕還聚不來這麼多的人。”
之琬道:“凡事都是盛極而衰。自乾隆五十五年四大徽班進京,引發後來的花雅之爭,花部亂彈強過了崑曲雅樂,在京城獨霸菊壇兩百來年,崑曲式微。若不是在江南還有像一些像喬老爺那樣的人在,崑曲就真的要沒人會唱了。如今這平戲又有被電影取代的苗頭,將來又不知什麼要取代電影。世間萬物都是這樣此消彼長,也不必強求了。”
她經過這麼多年的磨歷,才知道父親喬伯崦為崑曲的存亡斷續做了大大的好事。當年確是不知,只覺得他入戲太深,把家人看輕。如今她唱了戲,對父親的看法大大的改觀,才明白琴湘田為什麼會在父親百歲冥壽時到墳前祭掃。之琬這時對父親的尊敬是從心底裡生出的,不像從前,是本能的孺慕恭敬。
琴太太看著她道:“菀兒,這些年你變了好多。”
之琬無可奈何地笑道:“是,我知道,媽媽。”
琴太太把她的一把長髮拔到腰後,道:“你的頭髮留得這樣長了,又黑又滑,絲絲不斷,從根到梢都一般的多,這可難得。我年輕那會,頭髮還沒你好。等會兒梳頭時可以不用假髮了,我來替你梳。你是不知道,我梳得一手好頭髮,從前你師父上臺,頭髮都是我梳的。”
之琬笑道:“旗人是不是特別會梳頭?像《四郎探母》裡的鐵鏡公主那種兩把子、大拉翅什麼的,是怎麼想出來的?”孃兒倆個說笑著進了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