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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在上個學期, 我校受北京的中國文化研究中心之邀, 寫了一部分的稿子去參加比賽。經過專家嚴謹的評選, 我在昨天收到通知和獎狀。”
“哇!”
“我們的文學社很幸運的——當然, 不全靠幸運。很高興, 奪得了一個全國一等獎!”
“哇!”
馬德保展開一張獎狀,放桌上帶頭鼓掌說:“歡迎林雨翔同學領獎狀!”
“哇!”眾社員都扭頭看林雨翔。林雨翔的臉一下子絳紅, 頭腦漲大, 榮辱全忘, 機械地帶著笑走上臺去接獎狀。坐到位置上, 開始緩過神來, 心被喜悅塞得不留一絲縫隙。
羅天誠硬是要啃掉林雨翔一塊喜悅,不冷不熱地說:“恐怕這比賽檔次也高不到哪裡去吧!”言語裡妒嫉之情滿得快要溢位來。
林雨翔的笑戛然止住,可見這一口咬得大。他說:“我不清楚,你去問評委。”
“沒名氣。不過應該有很多錢吧。”
“這個我不清楚。”
馬德保彷彿聽見兩人講話,解釋說:“這次,林雨翔同學榮獲全國一等獎,是十分光榮的。由於這不是商業性的比賽,所以獎金是沒有的。但是,最主要的是這麼多知名的學者作家知道了林雨翔同學的名字,這對他以後踏入文壇會有很大幫助!”
林雨翔聽得欣狂。想自己的知名度已經打到北京去了,不勝喜悅。錢在名氣面前,頓失偉岸。名利名利,總是名在前利在後的。
羅天誠對沈溪兒宣傳說這種比賽是虛的。沈溪兒沒拿到獎,和羅天誠都是天涯淪落人,點頭表示同意。
林雨翔小心翼翼地鋪開獎狀,恨不得看它幾天,但身邊有同學,所以只是略掃一下,就又捲起來。他覺得他自己神聖了。全國一等獎,就是全國中學生裡的第一名,奪得全國的第一,除了安道爾梵蒂岡這種千人小國裡的人覺得無所謂外,其他國家的人是沒有理由不興奮的。尤其是中國這種人多得嚇死人的國度,勇摘全國冠軍的喜悅夠一輩子慢慢享用的了。
林雨翔認識到了這一點,頭腦熱得課也聽不進,兩頰的溫度,讓冬天忘而卻步。下課後,林雨翔回家心切,一路可謂奔逸絕塵。
同時,馬德保也在策劃全校的宣傳。文學社建社以來,生平僅有的一次全國大獎,廣播表揚大會總該有一個。馬德保對學生文學的興趣大增,覺得有必要擴大文學社,計劃的腹稿已經作了一半。雨翔將要走了,這樣的話,文學社將後繼無人,那幫小了一屆的小弟小妹,雖閱歷嫌淺,但作文裡的愛情故事卻每週準時發生一個,風雨無阻。馬德保略一數,一個初二小女生的練筆本里曾有二十幾個白馬王子的出現,馬德保自卑見過的女人還沒那小孩玩過的男人多,感慨良多。
不過這類東西看多了也就習慣了。九十年代女中學生的文章彷彿是個馬廄,裡面盡是黑白馬王子和無盡的青梅竹馬。馬德保看見同類不順眼,凡有男歡女愛的文章一律就地槍決,如此一來,文章死掉一大片,所以對馬德保來說,最重要的是補充一些情竇未開的作文好手。用他的話說是求賢若渴,而且“非同小渴”。
林雨翔沒考慮文學社的後事,只顧回家告訴父母。林母一聽,高興得險些忘了要去搓麻將。她把獎狀糊在牆上,邊看邊失聲笑。其實說穿了名譽和猴子差不了多少,它們的任務都是供人取樂逗人開心。林雨翔這次的“猴子”比較大一些,大猴子做怪腔逗人的效果總比小猴子的好。林母喜悅得很,打電話通知賭友兒子獲獎,賭友幸虧還賭剩下一些人性,都交口誇林母好福氣,養個作家兒子。
其時,作家之父也下班回家。林父的反應就平靜了。一個經常獲獎的人就知道獎狀是最不合算的了,?既不能吃又不能花。上不及獎金的實際,下不及獎品的實用。
但林父還是臉上有光的,全國第一的獎狀是可以像林家的書一樣用來炫耀的。
林雨翔的心像經歷地震,大震已過,餘震不斷。每每回想,身體總有燥熱。
第二天去學校,惟恐天下不知,逢人就說他奪得全國一等獎。這就是初獲獎者的不成熟了,以為有樂就要同享。孰不知無論你是出了名的“樂”或是有了錢的“樂”,朋友只願分享你之所以快樂的原動力,比如名和錢。“快樂”歸根結底還是要自己享用的。朋友沾不上雨翔的名,得不到雨翔的錢,自然體會不到雨翔的快樂,反倒滋生痛苦,背後罵林雨翔這人自私小氣,拿了獎還不請客。
韓寒五年文集
三重門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