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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寒五年文集
三個地方的三輪車(1)
其實,三輪車是一種很尷尬的存在。從它的輪子數目裡就可以看出,比汽車少一個,比腳踏車多一個。我們的化學老師來自青海,初到松江府,看到一街三輪車,嚇了一跳。然後學科使然,肯定恨不能說如果那傢伙再得到一個輪子就變成穩定結構,反之如何。我們拋開什麼歷史,光輪子就決定了它的特殊性。
我初中呆在金山縣城朱涇鎮,是個小地方。金山大名吉祥得很,可惜三座象徵性的山空長在海里,一個叫大金山,一個叫小金山,還有一個——不叫“中金山”,叫浮山島。其中大金山海島乃是上海陸地最高點。上海人很少見到海里有山,所以沒事也往海邊的石化城度假。據稱金山的三輪車是在那裡先出現的,不過上海人精明,車伕跟他們砍不過,往往被反砍一刀,痛苦不堪,所以似乎也不見得什麼精神抖擻。石化街頭的人看上去也和車伕差不多,懶散不已。整個城市像泡在海風裡軟掉了,往往街上人走路都像夢遊,一副嫦娥欲奔月的樣子。
然後朱涇鎮的三輪車開始蓬勃發展,遂成一大特色。金山地區歷史上沒出過大名人,有幾個也只是二三流的,所以缺少一種文化底蘊,通常不會有人來參觀旅遊。去年,上海人民廣播電臺《歡樂調頻》女主持麥琪來金山採訪農民畫,一下車看到滿街的三輪車,歡樂無比,直誇那些三輪車寧靜,其實這可能是一個地區就業率不高的體現。朱涇人生性中庸,三輪車也一副中庸樣,毫無特徵。一次我要去金山農民畫院,車伕答曰不認識那個地方,叫我指路。我說金山農民畫是大名在外的,與故事和什麼來著稱為“金山三朵花”。他仍說不知,也不能怪他,誰叫農民畫是名聲在外而不在內呢?比如李贄故鄉的人就不知道李贄是誰,很正常。
朱涇的三輪車競爭比本鎮任何行業都激烈。主要是因為幹這行的人多。其實車伕不是好當的,尤其在朱涇,要有極佳的心理洞察能力,百丈外能分辨出你要不要車。大學四年畢業出來的怕還沒這本事。所以,初來朱涇千萬不要一副風塵僕僕的艱辛樣,因為除了車伕外沒人可憐你,走得像餓狗似的馬上會有三輪車圍過來。不過話又說回來,民工是沒有三輪車來圍的。
在朱涇要車,一般不需動嘴。不過,一些人還是可以騙過車伕銳眼的,明明目標就在眼前,卻也要輛三輪車。到時主人出門迎接,那人再從車上扶臀而下,很貴族化。
在朱涇繁華的萬安街上,萬事不安,常見有人起義似的振臂而呼:“三輪車——”然後全鎮的三輪車伕都為之一振,離他最近的那一輛更是興奮得把生死置之度外,原地打轉,這小貓的功夫只有三輪車有。腳踏車自然沒有這個功能,反應不及,頓時倒地一大片。那招呼之人一整西裝,一架二郎腿,隨車消失在人群裡。
我以為朱涇人向來冷漠,走在街上一個表情,就是沒有表情。
高中來到松江。松江府裡出過一些十分響亮的名字,比如陸機,比如朱舜水,比如施蟄存,天經地義,名聲在“外”,松江人怕是大半不會知道。雖然在學術界,陸機因形式主義而名聲較臭,但不論味道如何,畢竟還是很響亮。於是乎,那裡的三輪車也跟著響亮,滿城盡是機動三輪摩托。這樣子幾年,松江終於榮登上海大氣質量最差之榜首。二中前面那條大馬路人稱“初戀路”,因為它一直帶著一種朦朧的美,彷彿張岱看西湖,彷彿浴客看澡堂子那般。
我在的二中是個寧靜的地方,如今要把校門封起來建雲間第一樓,周瑜點將臺。在我眼裡,粉刷一新沒有周瑜和雲的點將臺根本沒有第一樓未拆前那堵斷垣有意思,有“歷史滄桑感”。再遠是方塔和醉白池。傳說李白曾醉倒在醉白池邊,因此而得名。我嘗覲見醉白池,被裡面的水嚇了一跳。倘若這水千年沒變的話,那李白肯定是給燻倒的。出了“燻”白池,見川流不息的三輪車。松江是個旅遊城市,三輪車不能原地候客,要四面出動。這樣子,要車就方便了點。一個週末,我想出去走走,因正門已被封掉正在建雲間第一樓,只好走後門。
後門是邱家灣,這條小弄堂大名鼎鼎,當年洋槍隊領袖華爾就被擊斃於此。在這裡匆匆忙忙的人們,也許不會知道腳下踩的那方地乃是一個大惡貫葬身之處。知道了也無所謂,邱家灣一般開不進有點規模的車子,所以春來冬去,歷史的車輪和三輪車的車輪早已把這裡碾成一條平凡的路了。
松江的三輪車不多見,可見經濟還是可以的。物以稀為貴,上車就是5元,風吹雨打刀砍炮轟不動。不過筆者有幸——應該說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