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八度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就是累。被人審累了,被功課壓累了。讓人救助、同情,也是很累人的。講英文,也夠累的。警察一來救我,我得有兩小時的英文要講,提供罪犯的形象特徵,形容他的每個舉動……那是不得不累的事。我呆坐其實就是讓那陣絕望的累漸漸過去。我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想打電話給安德烈,但又想到華盛頓和芝加哥的時差,此時已是凌晨一點。我打的惟一的電話是給里昂的。電話那端一片嘈雜,他的排練剛剛開始。他沒有任何吃驚的表示,只問我是否受傷。聽說我半點傷也沒受,他說:那個區常常出這類事。我對他的不驚訝反而很驚訝。並且很好奇。我突然想不起里昂有過驚訝的時候。也許我這夜做了盜匪搶劫了別人他會有些驚訝。而半小時之後里昂的出現讓我明白他受了不小的驚。他說他借了樂隊鼓手的車過來看看我是不是還活著。他見我穿著王阿花的老羊皮袍子,膝上裹著毛毯正在電腦前工作,笑起來。然後就告辭,回去接著排練。我把他送到樓下。我的眼睛大概叛賣了我,他上來揉揉我的後腦勺,說:嘿,別送啦,快進去!他的眼睛其實也叛賣了他。他的話是這意思:我知道你不願意我走,我在這時撤下你很不像話,但我們都明白下面會出什麼事。我站在門口,看他往汽車停泊的地方走。他在四五步之外站住了,回過身。再冷的天,里昂單薄的身板都不會佝縮。因此,他這一瞬間幾乎是個亭亭玉立的女孩。我對他擺擺下巴,催他快走。他卻不動。我說:我根本不怕。他說:我知道。我說:那你愁什麼?你看你一瞼的愁。他明白我倆這時做出的滿不在乎是多麼累人的事。他說:我不是愁你。我是怕你去搶劫別人!我們都大聲地哈哈笑。他又走回來,眼睛把我的眼睛逼得很緊。然後他說:好好的,嗯?別出去殺人越貨。我看出他回來絕不是為講這句俏皮話。他身體裡集聚著一個擁抱,他心裡湧動一個可怕的願望。我知道那個願望是什麼,因為我心裡湧動的是同樣可怕的願望。那願望是一個吻。
“你剛才說你如果跟里昂去戀愛,我們的案子就可以結束了?”
“對呀。”
他微蹩起眉頭,想著我講到的這個“事變”的可能性。他將一枝筆的尾部在嘴唇上輕輕摩擦。在那副堵住了阿書滿口野話的標緻嘴唇上。我特別喜歡看男人下午兩三點的嘴唇,胡茬子剛剛頂出面板,形成一片暗色,使那些嘴唇的線條更肯定。安德烈有次在下午來到芝加哥,我對他突然增添的男人味和英俊啞然了至少一分鐘。我後悔我沒把這種生理的審美感受寫到小說習作中去,讓整天拿“性感”來表揚文學的翰尼格教授開開眼。
“你已經知道了安德烈·戴維斯將任坦尚尼亞副大使的事?”
“是尚比亞。”
“他在這個年紀就能得到這樣的晉升,很難得。你對這事怎麼想?國務院對他‘派遣解凍’這件事……”
“我想他的才幹應該讓他當大使。”
“你知道怎樣才能當上大使?”
“先當上副大使。”在一個鬼都不生蛋的地方。
“不對。大使是靠政治大人物特別指定。”理查發現我的走神,問我:“你知道特別指定是靠什麼嗎?”
“不知道。”反正不是靠才幹和學識。
“是靠政治背景。”
“噢。”
“你看上去有點兒失望。”
“有點兒。”
“為什麼?”。
“因為我原來以為美國這地方,才幹、學識是一個人成功的全部要素。現在我一看,溜鬚拍馬,走關係拉幫派在哪兒都一樣。在哪兒都不需要一個端莊的人品,即使他渾身才華亂髮光。”
“你認為安德烈·戴維斯才華很大?”
“不是很大。是巨大。”
“所以你堅信他在外交界前途遠大?”
“不。那麼大的才華就沒什麼用了。在官僚裡面混,真才實學是浪費。這個問題上,全世界一樣。天下烏鴉一般黑。平庸、無恥、來點兒個人魅力,就齊了,保你做個優秀政客。”
“聽上去你很欣賞戴維斯。”理查臉上有了點兒輕淡的醋意。
“不是聽上去,是實際上。我很欣賞安德烈。”我欣賞有什麼用?提不提升他又不來問問我的意見。
“所以你想犧牲自己,保全戴維斯。你跟里昂的同居,其實是在犧牲你和安德烈的感情。”
“我倒沒想那麼深遠。”我也沒有那麼高尚。
“那麼,你打算終止跟安德烈·戴維斯的婚約嘍?”
“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