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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搬到宿舍來之後,房間永遠整整齊齊,地上一片細細的紙屑都趕快拾起來,不肯它破壞了這份整潔安適的美和美中的規矩,這個,在我,就是自然。
潛意識裡,期望在生活上,也做一個師長的榜樣,孩子下課來的時候,給他們一杯熱茶,一個舒適又可以吐露心事的環境,和一盞夜間的明燈。
然而,這些默默的禮貌和教化,卻換不來那份書本與生活的交融。一個不懂得看見老師講臺上沒有茶的學生,或是明明看見了卻事不關己的學生,並沒有受到真正的教育,書,在生活行事為人上不用出來,便是白讀。
這份生活的白卷,是不是我——一個做老師的失職?我的答案,是肯定的。
永遠不肯在課堂上講一句重話,孩子們因為不能肯定自己,已經自卑而敏感了。責罵治標不治本,如何同時治標治本,但看自己的智慧和學生的自愛了。
下一堂課,仍然沒有那一杯象徵許多東西的茶,老師輕輕講了一個笑話,全班大半的人笑了,一個學生笑了不算,站起來,左轉,走出去,那杯茶立即來了。在以後的學期裡,不止是茶與同情,以後的課裡,又有了許多書本之外師生之間出自內心的禮貌和教養。
彼此的改進,使我覺得心情又是一次學生,而我的老師們,卻坐在我面前笑咪咪的聽講。春風化雨,誰又是春風?誰又是雨?
孩子,你們在老師的心底,做了一場化學的魔術,怎麼自己還不曉得呢?
改作業,又是一個個孤寂的深夜和長跑。低等的孩子,拉他一把,給他一隻手臂,一定成為中等。中等的孩子,激勵他鼓勵他,可能更進一步,成為優等。優等的孩子,最優等的,老師批改你們的心語時,有幾次,擲筆嘆息,但覺狂喜如海潮在心裡上升——這份不必止住的狂喜,不只在於青出於藍的快慰,也在每一份進步的作業裡。學期初,交來的作文那麼空洞和鬆散,學期末,顯然的進步就是無言的吶喊,在叫。在為老師叫:“陳老師加油!加油!加油!”
孩子,你們逼死老師了,如果老師不讀書、不冥想、不體驗、不下決心過一個完全擋掉應酬的生活,如何有良知再面對你們給我的成績?
謝謝這一切的激勵,我的學生們,老師再一次低低的彎下了腰,在向你們道謝。
學問,是一張魚網,一個結一個結,結出了捕魚的工具。孩子,不要怪老師在文學課講美術的畫派,不要怪老師在散文課唸詩,不要怪老師明明國外住了十六年,卻一直強迫你們先看中國古典小說,也不要怪老師黑板寫滿又不能擦的時候,站在椅子上去寫最上層黑板的空邊,不要怪老師上課帶錄音機放音樂,不要怪老師把披風張開來說十分鐘如何做一件經濟又禦寒的外衣,不要怪老師也穿著白襪子平底鞋和牛仔褲,不要怪老師在你的作業上全是紅字,硬軟兼施;不要不要請不要——
這一切,有一日,你長大了,全有答案。
“老師,你還是走吧!在這兒,真懂得你的又有幾個?與其在臺灣教化出幾批陶陶然不知有他的工匠,莫如好好的在外域落地生根,尋著幸福。化生一樹林中國枝杆的新品種。自然不能恨你的走,不是——”
這一封沒有具名的信,字跡眼熟,必是我孩子中的一個塞到宿舍的門縫中來的。
這封信,沒有要我留下,只因為痛惜。
看完信,第一個想的是稱呼;這一代的孩子不太會用您,而常常用你,該不該講一講您字裡的距離之美和含意?一字之差,差了下面那個心字,便不相同了,雖是小節,下學期仍是提一提比較周全。
愛我的孩子,你以為老師這份付出得不回當得的代價?要我走卻又不恨我走,又有多少無言的情意、悵然和了解。寫信給我的孩子,雖然你低估了老師,也低估了同學,這全是出於一片愛師之心才寫的肺腑之言,老師感謝你。孩子,看重你的老師——你是看重了,謝謝——。老師不是飛蛾撲火的浪漫烈士,老師骨子裡是個有良知的生意人,講課,自然會問:自己給了學生些什麼?學生又給了老師什麼?如果只是給,而沒有收,老師便退;如果只是收而沒有給。老師更當退。但是急流勇退之前的持、守、進、執的堅持仍然有待時間的考驗和自我價值的判斷與選擇。
春蠶到死,蠟炬成灰的境界並不算最高,但老師的功力目前正走在這一步上,再提升,只在等待自然的造化,目前不能強求,便順其自然的執著下去吧。
這封信裡提到工匠兩字,我個人,卻恰恰十分欣賞工匠的本份和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