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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3)
三、古希臘悲劇英雄的復興
如果僅有時代變遷的主題,欽努阿·阿契貝依舊是一個二流作家。《瓦解》之所以卓越,在於欽努阿·阿契貝塑造了一個“悲劇英雄”。英雄是文學的永恆主題,甚至是二三流文學的唯一主題,所謂英雄和美女的故事是也。然而,《瓦解》中的奧貢喀沃,是對古希臘悲劇英雄的復興。奧貢喀沃是一個“暴怒”的人,他在維持部落律法的同時,也在衝撞律法——“他的第一個妻子和第二個妻子驚慌失措地從自己的茅屋裡跑出來,哀求他,提醒他這一週是神聖的。可是奧貢喀沃打起人來,是一不做二不休的,甚至於連神都不怕。”因為在聖潔的日子對神的冒犯,他被部落放逐。在這一刻,個人的悲劇命運,就與部落衰頹的命運融合為一,糾纏在一起,走向屈辱的終結。小說的語言始終是剋制的,奧貢喀沃的命運具備一種古典美:莊嚴肅穆,簡潔,沉穩,清晰。在歷史的程序面前,黑非洲文化的衰頹不可避免,英雄的悲劇命運也不可避免。唯有悲劇主題,文學才得以成立;唯有在悲劇主題中展現個人命運不可逆、不可選擇的歷程,英雄的形象才得以成立;唯有在文學所描述的個人命運中注入悲劇的因子,個人的命運才得以在文學上成立。
中國近兩百年的歷史,和奈及利亞一樣,均處於傳統文化與道德潰散、新的文化與道德建立的時代,也就是李鴻章曾經說過的“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這實際上也是世界各種文化的共同命運。欽努阿·阿契貝引用的葉芝名詩,“一切都四散了,再也保不住中心,世界上到處瀰漫著一片混亂”,描述的是基督教文化的潰散。陳寅恪的《王觀堂先生輓詞並序》,描述的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潰散。*的《共產黨宣言》,則描述了整個西方文化和道德的潰散:“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一切神聖的東西都被褻瀆了。”
對於傳統文化,欽努阿·阿契貝並沒有讚美和哀惋。甚至在《人民公僕》中,欽努阿·阿契貝在小說開篇就以嘲諷的筆觸描述了“獵人協會儀式”(西部非洲的某些部族對英雄的歡迎儀式),隨即在小說的展開中批判了奈及利亞的部族政治。欽努阿·阿契貝著力描寫的是傳統文化與傳統道德衰頹的過程,而不是這一文化與道德好與壞的問題。無論好壞,欽努阿·阿契貝以及他筆下的眾多人物,都浸透著這一文化的殘餘因子,成為自身生命體驗的一部分,如同他的小說中俯拾皆是、隨處可見的部落神話、歌謠、諺語。身為傳統文化與道德中人,面臨這一文化潰散的不可逆命運,人的可做可為,實際上是很少的。“劫盡變窮,則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與之共命而同盡,”陳寅恪筆下的王國維,就是欽努阿·阿契貝筆下的奧貢喀沃。
王來雨
2008年6月4日於廣州
荒原蟻丘 第一章(1)
第一證人
——克里斯托弗·奧裡克
“你在浪費每一個人的時間,新聞部長先生。我不會到阿巴松去。到此為止!就這麼辦!還有別的事兒嗎?”
“那就遵照閣下的意願吧。但……”
“沒有‘但是’,奧裡克先生!我說過了,這問題就此打住。看在上帝的分上,你還要我重複多少遍?要理解我的裁定那麼困難嗎?還有事兒嗎?”
“對不起,閣下。我能充分理解和消化閣下的裁定。”
有整整一分鐘的光景,他眼睛裡的憤怒籠罩著我。我們的目光有那麼一剎那緊張地對視著。然後,我不得不禮節性地退讓,將目光移向了鋥亮的桌子表面。漫長的沉默。即使這樣,他仍然不甘心。他故意讓靜默拖曳得長長的,讓它成為一種對抗,就像孩子們玩的那種遊戲,睜大著眼睛,比賽看誰先眨眼。在這種對抗中,我也讓步了。我低垂著眼睛,又一次說道:“對不起,閣下。”在一年之前,如果不強迫自己,我是不會重複道歉的。而現在我這樣做,就權當施捨給他吧。這對於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對於他則意味著一切了。
我把這一切看成是一種遊戲,這遊戲開始的時候是相當純潔的,然而卻突然變得怪異而險惡。我這麼說,可能還是過於樂觀了。因為如果我說的是對的,那麼我就能指出一件關鍵的事情或轉折點,然後說: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一切都亂了套,規則也不再被遵守了。我一直努力探尋,但沒有找到這樣的轉折點。所以,我開始慢慢覺得,這似乎從來就不是一場遊戲,目前的狀況從一開始就存在,只是我太盲目或太忙碌而沒有注意到罷了。我常常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