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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早晨起大家就開始整理嫁妝,預備著裝抬盒。從早晨起就有客人來,不過來的是一些常來往的親戚。琴很早就來了。她這天請了假不到學校去。她兩天前也曾來過一次,那是星期日,所以她有充分的時間跟蕙談話。她知道對於蕙的事情她不能夠幫一點忙,她所能給蕙的只是同情和鼓舞;這些實際上對蕙(陷在這樣無助的境地中的蕙)並無好處。然而她依舊說了許多徒然給蕙增添悵惘的話。淑英和淑華跟著周氏來了。周氏還帶了綺霞來,說是留在這裡幫忙幾天。淑英的母親張氏到下午才來,她和兩個弟婦王氏、沈氏同來,道過喜以後她們就留在這裡打牌。
蕙這一天是不出來見客的。琴和淑英姊妹在蕙的母親陳氏的房裡坐了一會兒,就由芸陪著到蕙的房間去。蕙早已梳洗完畢,正拿了一本書躺在床上垂淚。她看見她們進來,才勉強坐起帶著疲倦的微笑招呼了她們。她們看見這個情形,說話很小心,極力避免惹起蕙的不愉快的思想。但是蕙跟她們講了兩三句話以後,忽然露出痴呆的樣子閉了嘴,無緣無故地淌下幾滴眼淚。
這一天蕙的心境並不是平靜的。嘈雜的人聲和瞎子的彈唱攪亂了它。她好像是一個被判死刑的囚犯在牢裡聽見了修搭絞刑架的聲音,她這時才真正體會到恐怖的滋味。她不能夠再平靜地等待那惡運了。惡運的黑影從早晨起就籠罩在她的頭上,給她帶來恐怖、痛苦、悲哀和深的悵惘。在這之外她還感到處女的害羞。她被這些壓得不能動彈。她漸漸地失掉了自持的力量。她覺得自己是世間最不幸的人,所以她讓眼淚時時落下來。淑英和芸兩人也陪著蕙落了幾滴眼淚。淑英大半是為著自己的前途悲傷,她害怕自己會陷落在同樣的命運裡面。芸卻是為了同情、為了友愛而落淚的。她比她們更關心蕙的命運,更愛蕙。她們兩姊妹是在一起長大的。——堂姐的出嫁將留給她以孤寂,何況她的堂姐夫的人品又不好。
因此芸在悲痛的感情以外還有一點憤慨,她不滿意她的伯父,不滿意他不經過好好的考慮就把自己女兒隨便嫁出去的做法。琴和淑華並不是不關心蕙的命運,她們也很喜歡蕙,而且對這門親事也並不贊成。不過淑華生性達觀,琴看事比較透徹,又能自持,所以她們不曾淌一滴淚水。
男家的抬盒上午就到了,一路上吹吹打打地抬進中門,一共有三十架,裝的是鳳冠霞帔,龍鳳喜餅等等,由兩個僕人押送了來。一一地擺在天井裡和石階上,擺得滿滿的。大廳上還有周家先預備好的空抬盒。於是周家上上下下一齊忙著將抬盒裡的東西全搬出來,又把自己預備好的陪奩如金銀首飾、被褥、衣服、錫器、磁器以及小擺設之類放進去,裝滿了四十架抬盒,到了下午讓人吹吹打打地抬起走了。
這一天的主要節目便算完結。剩下的只是應酬賀客和準備佳期中應有的種種事情。留下的客人並不多,但也有男女四桌。
蕙整天躲在房裡,琴和淑英姊妹陪伴著她。綺霞也留在旁邊伺候她們。她們故意找了一些有趣味的話題來談,想給蕙解悶。芸也想留在房裡陪伴她的堂姐,或者多同堂姐在一起談話,然而她不得不出去,跟在伯母和母親後面應酬女客,或者做一些瑣碎事情。到了早飯的時刻,蕙的母親叫人擺了一桌菜在蕙的房裡,就讓琴、淑英、淑華、芸陪著蕙吃飯,除了綺霞外還差女傭楊嫂來伺候開飯。蕙起初不肯吃,後來經了眾人的苦勸,才勉強動箸吃了半碗飯。到吃午飯的時候,外面客廳裡有兩桌男客,堂屋和左廂房裡有兩桌女客,琴和淑英姊妹仍舊留在房裡陪蕙吃飯。這時蕙吃得更少,她只嚥了幾口。眾人看見她這樣,也不想吃什麼了。外面的席上十分熱鬧,更顯得屋裡淒涼。連淑華也不常動箸、不常說話了。淑華覺得此刻比上午更寂寞,忽然說道:“如果芸表姐在這兒,那就熱鬧了。”
“我不曉得以後還能夠同二妹一起吃幾回飯,”蕙淡淡地說,她的略帶紅腫的眼睛裡又閃起淚光來了。
“蕙表姐,你為什麼說這樣的話?”淑華詫異地說:“你以後不是常常回家的嗎?”
“以後的日子我簡直不敢想。我怕我活不到多久,”蕙冷冷地說,她連忙埋下頭去。淑英在旁邊輕輕地喚了一聲“蕙表姐”,聲音無力而悽慘。她突然放下筷子,發出一陣嗆咳。
她撫著胸口站起來,走到痰盂前,彎著腰吐了幾口痰。天色漸漸地陰暗了。
“二表妹,你怎樣了?”琴關心地問,淑華也站起來要去給淑英捶背。連蕙也止了悲,叫楊嫂給淑英倒了一杯熱茶。
淑英止了咳嗽,接過茶杯喝了兩口,端著杯子走到蕙的面前,同情地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