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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挖出過未腐爛的遺體嗎?”

“那還用說!”

“我們也挖到過。”

“不腐爛的遺體可是太危險了。”

“中毒的危險是常有的。有時細菌能活上許多許多年,怎麼也殺不死。骨頭挖出來,一露出地面,細菌猛然間就會氾濫起來。”

“你們遇到過棘手的事沒有?”

“截止到現在還沒有。”

“我們也沒遇到過。”

“但無論如何還應當注意。”

“據我觀察,工人們很有經驗。”

“我也覺得是這樣。”

“想喝杯咖啡嗎?”中將說。

“我不想喝。謝謝您。”神甫說,“我要睡覺去。”

“我也要走了。”穿便服的市長說,“我要寫封信。”

他們向兩位將軍互祝晚安,就登著鋪有紅地毯的樓梯,朝樓上走去。前廳裡很安靜,只有兩個小夥子在另外一個角落裡談心,時而傳出他們談話的片言隻語。

將軍向大玻璃門望了望;門後邊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楚。

“累了。”將軍說,“誰曉得我們還要累成什麼樣子。”

“地理環境太壞,簡直是壞極了。在接受目前正在進行的這一工作時,我研究了幾個在山地裡進行現代化戰爭的戰略問題。可是,現在我卻無能為力,止步不前。遇到了這樣一種地理環境。”

另一位將軍對此事沒表現出任何興趣,將軍感到有點奇怪。

“真有意思。”中將說,“在我們挖墓找骨的體育場,我見到一個漂亮姑娘。每當她的未婚夫練球時,她就到體育場來等他。下雨時,她披一件藍雨衣,站在看臺柱子下邊的一個角落裡,悄悄地觀看鍛鍊的人玩球。空蕩蕩的體育場內,那些水泥臺階,被雨水照得亮光光的;新挖開的一些土坑,使整個球場變得醜陋極了。唯一的漂亮物就是這位身著藍雨衣的姑娘,而她,顯得憂心忡忡,面容難看。我站在那兒,她待多久,我就望她多久。而這時候,公用局的工人們,卻在繼續挖下去。這是本市唯一令我感到欣慰的事情。”

“當她看到了工人們把遺骨掘出來的時候,就不害怕?”將軍問道。

“一點也不怕。”中將說,“她把頭轉向另一邊,眼睛一直盯著球場裡跟在足球后面奔跑的未婚夫。”

“奇怪的姑娘!”

他們沒談很長時間,吸著坐在沉重的沙發裡裝好的煙。

“我們是世界上最大的掘墓人。”將軍幾乎微笑著說道,“這些陣亡的軍人,不管藏到什麼地方,我們都會找到的。他們無法從我們手裡逃脫。”

中將的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不動,說道:

“有好多個夜晚,我老是做同樣的一個夢。”

“我也做過很多噩夢。”

亡軍的將領 第二部分(7)

“我覺得自己這會兒正在挖墓找骨的體育場上。”中將接著說下去,“唯獨讓我覺得體育場是最大的,看臺的臺階上坐滿了人,身穿藍雨衣的姑娘,就坐在人們中間。我們每挖開一個墓,人們就歡呼起來,整個體育場全都一躍而起,大聲地喊著軍人的名字。我使勁去聽,以便讓聽到的名字和軍人對上號。然而,一大群人的聲音混雜得很,好似打雷一般,什麼也分不清楚。您想想看,事情有多糟糕,幾乎每天夜裡我都好像見到這般情景。”

“這種事之所以發生,那是因為您處心積慮地想讓遺骨和軍人對上號。”將軍說。

“對,對,這是真的。這是我們最擔憂的事情。”

將軍想起了他曾經做過的一個與此多少有點相似的夢。在夢中他變成了一個老者,人家讓他在“兄弟公墓”當看守。正是在這座公墓裡,重新安葬了他在阿爾巴尼亞蒐集起來的軍人的遺骨。公墓大得很,無邊無際。成千上萬的人,手持莫名其妙的電報,往來不斷地徘徊在墳間的小路上,尋找著他們的親人。然而,看得出來,他們並沒找到他們所要尋找的親人的墳墓,於是便搖頭捶胸嚇唬人。這樣乾的人像原來那麼多,有成千上萬個。他怕得要死,但恰巧就在這個時候,神甫噹噹地敲起鍾來,所有的人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也從夢中醒來了。

將軍想把這個夢說出來,後來又變了主意,沒說出口。

“眼前我們有很艱鉅的任務。”將軍說。

“是的。”中將說,“我們乾的這項工作,有點像戰爭的再現。”

“也許比戰爭還艱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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