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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家做主”的時候,並沒跟著鬧“革命”,別看他喝了酒便成了仙,其實,不喝酒的時候腦子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吃幾碗乾飯。單位造反派讓他加入組織,去鬥“走資派”,他把嘴一咧說:“我是螢火蟲兒的屁股,沒有多大的亮兒,狗肉上不了檯面兒,你們要鬥就鬥去吧,我得幹活兒。”於是他班照上,酒照喝,當了逍遙派。
這天,他又喝高了,在老槐樹下唱起了“樣板戲”,馮爺陪他唱了一會兒,把他送回家。
大概是扯著嗓子唱了半天戲,把肚子裡的酒氣散出去不少,那天,他的腦子透著比別的時候酒後清醒一點兒。他讓馮爺坐在木板床上,轉過身,從每天上班拎著的破人造革包裡掏出一個大紙包,嫣然一笑說:“傻老爺們兒,今兒你算來著了,我呀,在西單食品商場,買了只燒雞,咱爺兒倆解解饞。”
馮爺心裡一熱,遲疑了一下道:“您到酒鋪兒喝酒的時候,不拿出來把它吃嘍,是不是單等著我呢?”
福大爺笑道:“還是傻老爺們兒聰明,你福大爺眼面前就你這麼一個知心的親人,有口兒好吃的可不得留著給你嗎?”
馮爺急忙擺手道:“別別,還是給您留著下酒吧。”
“那是幹嗎?爺們兒,誰讓你趕上了呢?跟我,你還客氣嗎?”福大爺開啟那個紙包,用黑了吧唧像炭條似的手,拿起那隻燒雞,撕吧撕吧,就要往馮爺嘴裡塞。
馮爺把他的手給摁住了,他的“陰陽眼”突然冒出了兩道賊光,像老鷹捉小雞似的,伸手抓起了地上的那張紙,那隻小眼射出驚異的光亮。他差點兒沒喊出聲兒來。敢情那張紙是一幅被撕成兩半的山水畫兒。
他把這半張畫兒拿起來,走到燈前看了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這是張大千的畫兒,可惜已經讓福大爺扯了一半去。
“你看它幹嗎?吃呀。”福大爺被他弄得有點兒莫名其妙。
“福大爺,這紙您是從哪兒找的?”馮爺納著悶兒問。
“嗐,我在造紙廠上班,還愁找不著紙嗎?”
“不不,這可不是一般的紙,這是畫兒呀!”
“畫兒?什麼東西到了我們那兒都會化成紙漿的。你懂什麼呀?造紙得用紙漿知道嗎?這樣的畫兒,那些紅衛兵每天成車成車地往我們那兒拉,有的是。我們兩班倒,打紙漿都忙不過來。”
“真的?”馮爺的心快要從嗓子眼蹦出來。
“那還有假嗎?不信你明兒跟我到我們廠子去看看。來呀,咱倆把這隻燒雞給吃嘍,留著它,明兒可就飛了。”福大爺腦子裡光惦記這隻燒雞了,並沒注意馮爺臉上的表情。
“好,咱們說定了,我明兒跟您一塊到廠子去玩。”
“那敢情好,有你陪著我,我不悶得慌了。”福大爺嫣然一笑,隨手撕下一個雞腿,有滋有味兒地嚼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馮爺跟著福大爺踩著鐘點去上班。到了造紙廠的製漿車間一看,馮爺簡直暈了。原來當時全北京城紅衛兵破“四舊”抄家抄出來的大量古舊書籍、字畫以及各種檔案、資料,還有撕掉的大字報什麼的都被送到這兒化漿造紙。那些紙啦書啦畫兒啦堆得像小山一樣。
馮爺在爛紙堆裡隨便一翻,就撿出幾張名人書畫,他問福大爺:“這些紙我能撿點兒喜歡的拿回家嗎?”
福大爺笑道:“再好的東西到了我們這兒都成了爛紙,你看看這些化紙漿的池子,還看得出來它原來是什麼東西嗎?甭看了,你的‘陰陽眼’再添兩對,也看不出來。這兒的東西,你看著好隨便挑、隨便撿,反正你不撿它也會化成紙漿。”
馮爺問道:“別人發現不會說我嗎?”
福大爺笑了:“說你?有我在這兒,誰敢?傻老爺們兒,你福大爺從學徒的時候就在這兒,幹了小二十年了。這個車間我不能說大拿18 ,也得說是小拿。你看著什麼可心,就放心大膽地撿你的,拿不了,我幫你。不會有人說你的,哈哈。”
有福大爺這句話,馮爺心裡踏實了。他對福大爺說:“這麼多爛紙,我一天可挑不過來,您能不能天天讓我到這兒來,我挑過的紙,您再往化漿池子裡倒。”
“嚄,我的傻老爺們兒,你倒真把我當大拿了。行,爺們兒,我聽你的,你說怎麼著,咱就怎麼著。”
馮爺聽了,心裡樂開了花。他的心眼多,讓福大爺給他找了十幾個大紙盒子,凡是挑出來的字畫,他都放在盒子裡收起來,隔三差五地讓福大爺騎車給他拉回家,晚上他請福大爺到小酒鋪喝酒。第二天早晨,接著去“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