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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日早朝,班位並列,潘照與他,頗不陌生,卻因為不齒其為人,一直不曾招呼,今日落在了他的手裡,也就沒有什麼好說,認了命吧!
潘侍郎一雙眸子,緩緩由二人身上轉過,真個是什麼話也不必說,冷冷一笑垂下頭來。
馬永成夜貓子似的一聲吆喝:“傳刑!”
說時,即與劉瑾離座而起,轉向“西墀”那一裸老槐樹下。
那裡列著兩張坐椅,正是他二人慣常觀刑的坐處。
馬永成那一聲“夜貓子”似的吆喝,激發起眾校尉聲動天地的“廷威”附和,便是鐵打的漢子,這一霎也為之股慄,心也碎了。
喝聲未完,四名錦衣校尉,如狼似虎地已撲身而前,把一個黑布口袋,不容分說,倏的向潘照當頭罩落,即行動手,把他凌空架了起來。
先時押赴潘照來的那個高瘦太監,忽地閃身而出,高叱一聲:“兜!”
這一叱,有分教!
即聽得“闢啪!”一響,抖出了錦緞一方。
潘侍郎“牲口”似的架落其上,即由六名錦衣校衛,分持四方,把他凌空“兜”起。
那一面吩咐下來,“杖四十!”
高瘦太監又是一聲吆喝:“擱棍!”
眾聲附和裡,一人持棗木“鴨嘴杖”,緊緊壓在潘照股上。
卻有個傳話的人,跑向高瘦太監前,小聲嘀咕了幾句,後者那一張青皮寡肉的臉上,一霎間更見陰沉,冷笑一聲,厲聲喝叱道:“打四十!”
眾聲附和:“打四十!”聲動天地,響遏行雲。
高瘦太監又叱:“用心打,五棍一換人!”
這番交代,自有特別含意。當凡“用心打”或“五棍換人”二者任出一言,犯入便無活理,更何況兩者並宣?潘侍郎此命休矣!
四十廷杖,換了八個人。
真個是棍棍見血——輪到第六個人打時,潘侍郎那裡已沒有了聲音。八人杖畢,不用說,早已是血人一個。
瘦子太監走過去看看,一片血肉模糊。棍杖所及,連帶著腰胯遭殃,犯人的一根脊椎亦為之生生折碎,焉能還有活理?
試試口鼻,已是沒有出息。
“哧!”打鼻孔裡出了股子斜氣兒。
“死啦!”
那意思不像是死了個當朝大臣,或者是一個人,倒像是死了一隻狗、一隻貓。
那邊上還等著他的回話呢!
瘦子太監緩緩地轉過身子,喜孜孜地移動著腳步。
說是“報喪”其實是“報喜”。最起碼朝廷裡又少了一個專門作對,看著就討厭的人,豈不皆大歡喜?
寒嗖嗖地起了一陣子風。
不期然灰羽翻飛,又看見眾鴿的翩躚、雲集……
有女懷春
李老大人親來發葬,留下了兩千銀子。
臨走的時候,灑落了兩行老淚,一面親手挽起跪在地上的潘夫人和她女兒潘潔。
目睹著這一雙寡母孤女,老大人不免觸動傷懷,再一次湧出了熱淚。
“傷心的事總算完了——入土為安,你們也都盡了心,他如地下有知,也該閉上了眼睛……”
“老大人……”
女人總是女人,事到臨頭,便似只有哭之一途——倒是她女兒“潔”姑娘,看起來還算鎮定,輕輕地推著母親,喚了一聲“娘”,親自上前,移過來一張椅子。
老大人搖著手:“姑娘,你就別張羅我了!”
早就聽人說起,潘照有個姑娘,年方十六,出落得異常標緻,琴棋書畫無所不精,自幼就許配了人家。
那個未過門的親家洪大略,也赫赫有名,目前官居山西巡撫,兼著“太原鎮”的總兵,與潘照過去是同科的進士,又是結拜兄弟,最是要好,這一段佳話,也就不脛而走,傳遍仕林。
李老相閣老早就聽說了,不免向著眼前的故人之女,特意打量了幾眼。
白哲、秀麗,確是個美人胚子,只是個頭兒似乎偏高了些,雖有一身重孝,卻不掩玉潔冰清。
潘照有女如此,雖是無後,原也差堪告慰了,只是碰著了眼前這般光景,夫復何言!
打量著對方母女,既是故人身後,有幾句肺腑之言,卻是不能不說了。
靈堂裡冷冷清清,素聯高飄,除了喪家的幾個下人,倒是沒有外人。
人情冷暖,世態炎涼。
再沒有比官場更勢利現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