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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伯英並不是處長,可黃秀玉卻喜歡這麼稱呼他,因為新運分會獨立在社會部各處之外,自成一家。“武處長,你念的這幾句是唐詩嗎?寥寥幾句,就把一個女兒家的心思寫得惟妙惟肖,這句‘悔叫夫婿覓封侯’,更是絕了。”
“是晚唐王昌齡的《閨怨》,看見軍車,站在樓上,不由得就湧起這幾句。”
喜好打趣的欒幹事搭腔:“黃小姐從小受的是西洋教育,自然不知道這首《閨怨》,我們這些土包子,小時候讀《詩三百》、《千家詩》時,被先生戒尺打著手心,卻都讀過,呵呵。”
獨自在自己角落裡打瞌睡的楊幹事也來了興致,站起身來邊說邊比畫:“哈哈,黃小姐閨怨倒是有的,不過恐怕都是些西洋閨怨。‘我輕輕地走,正如我輕輕地來,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董幹事已經成家,河東師吼在耳,似乎喪失了*女性的本能,雖不說話,卻看著黃秀玉笑得更加揶揄。
黃秀玉的父親雖不是大員,畢竟在中央黨部供職,所以她在這些人面前居高臨下慣了,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惡氣,非常氣惱,“啪”地把小說拍在桌上。大家都是玩笑嬉鬧,自覺火氣發得就有些過分,於是偏轉了目標。“武處長不西洋吧?但是人家有紳士風度,抽菸時知道開窗子,不像有些沒教養的土包子,一根菸卷接著一根菸卷,火柴倒是省了不少,卻把屋子弄得著火一樣,還臭烘烘的!”
《潛伏·1936》 第一章(4)
這一手把三個年輕人震住了,都竊笑著收斂了一些。
武伯英看看黃秀玉,把手插在西褲口袋裡,身子靠在檔案櫃上緩緩說:“小黃說的很對,這詩末一句就是精華所在,王昌齡一個大男人,朝廷命官,沒來由這麼小家子氣,他貌似在寫閨怨,實則在擔心國家的戰事。”
黃秀玉有了武伯英這口底氣,更來勁了:“就是,你們也該學學武處長,別不懂裝懂,不學無術,哼,先生打手心學的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我要是你們先生,就打你們的嘴!”
黃秀玉罵完,出了口惡氣,反倒沒有了剛才的認真,自己先笑得趴在了桌子上。三個年輕人見她這樣,也都回到了玩笑的軌道,於是皆哈哈大笑。黃秀玉好一陣子才平復了情緒,對武伯英抱怨:“我下午還要去婦女教習所一趟呢!一個破巡官,就把你們嚇成了這樣。”
武伯英勸慰道:“再等等,也不急在這一時。”
三個幹事原本在心底裡就有些不滿,聽黃秀玉這麼說,也都紛紛發起了牢騷。
閒散單位自有閒散單位的好處,雖無油水可撈,卻有大把的時間以供支配。往常下午這個時候,辦公室基本就剩下武伯英一人,其他四個各找由頭去了外派,十有*為著私事。他們倒是深刻領會了新生活運動的實踐指引——“三化”,即生活藝術化、生活生產化和生活軍事化。小楊喜歡聽秦腔,此時往往要去易俗社的戲園子,看個下午場的戲,把生活藝術化了;小欒喜歡打麻將,幾個好友拉開場子,經常要從午後戰到午夜,吃苦耐勞地躬行生活生產化,雖說有賠有賺,種莊稼還有個豐收減產,一個道理;小董是生活軍事化的典範,早早回家向老婆報到,手裡幹著家務耳朵聽著數落,待遇和扛槍捱罵的糧子丘八基本相同。
黃秀玉洋化新潮,很符合蔣委員長新運訓話的要旨,“適於現代生存,配做一個現代的國民”。她從英國回到上海,又從上海到了西安,喜歡的那些情調越來越遠,心中難免寂寥。還好竹笆市上的阿房宮電影院近在咫尺,門頭修成宮殿式樣,兩個朱漆柱子盤著金龍,從辦公室經東偏門過去,也就兩三分鐘的路程。阿房宮一天三場電影,據說龍眼和龍珠晚場時點亮,黃秀玉卻從未見過,晚上城內宵禁,兵荒馬亂,三教九流,女孩子家出來不安全,所以總要去放映廳看個下午場。沉浸在各種臆造的情節裡,渾然忘我,也忘了身邊的紛擾和眼前的失意,電影已成了撫慰心靈的良藥,和信徒做禮拜似的執著虔誠。她懂英語,那些美國片子根本不是障礙,只是氣惱每隔幾秒畫面全無後黑幕上出來的漢字臺詞,讓夢做得不那麼順暢。
當然,她初來乍到,曠工時還忐忑不安,間隙會回到辦公室,對獨自伏案忙活的武伯英撒謊。武伯英從不深究她的去向,也對她挑起的話題不感興趣。黨部裡八竿子打不著的一些同仁,都巴巴地和她套近乎,年老的為了她父親的提攜,年少的為了臨近芳澤。所以,黃秀玉覺得武伯英是個不尋常的人,反倒激起了她的好奇,也激起了她的好感,乃至於激起了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