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銅子,只好咂巴咂巴嘴唇。儘管還沒有蟬鳴,人們耳膜裡卻充滿了煩躁的噪音,如同眼前的局勢一樣讓人焦慮不安。
武伯英掏出煙夾,抽出一根菸卷叼在嘴裡,用打火機點燃了,吸了一口,然後把煙霧吐出窗外,魂遊天外似的想著心事。
黃秀玉捏著指甲鉗,觀察著武伯英的一舉一動,表情不由得有些呆傻。她這個年齡,正是對成熟男人著迷的時候。一來因為戀父,青澀而無所成就的小夥子難以打動芳心。二來初入社會,閨中美夢開始走向現實,總有害怕驚醒的恐懼,而冒失善變的青年總與薄倖和背叛牽扯在一起,沒有成熟男人的穩重和寬厚。武伯英這個年紀的男人,恰如一缸陳醋,既沒有新醋的凜冽,也沒有老醋的腐氣,酸香皆有,剛剛好。
三個年輕幹事看到黃秀玉的表情,相視竊笑,聲音很輕卻足夠她聽到,既是善意的嘲諷,也是蓄意的提醒。黃秀玉這才反應過來,狠狠白了他們一眼,撇了撇嘴。放下指甲刀,拿起辦公桌上看了一半的小說,翻到書籤標記的頁面。眼睛雖然在文字上移動,心思卻怎麼也從武伯英身上拉不回來了。
新運分會所在的後樓,是黨部社工部的辦公樓,原是舊官學的學館。二層磚木結構,坐北朝南,與繁華的西大街只隔著一排店鋪,如同一個鬧中取靜的書生,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樣子。黨部大院原是前清陝甘總督的府邸,科舉時省試考取的舉人,要集中由總督象徵性地輔導,官學故而設在總督衙門後院。總督早在滿清新政時就已取消,所以辛亥革命時不成為攻擊目標,儲存相對完整。辛亥革命後打通了隔牆,總督衙門和官學連成一體,學館就成了省黨部的後樓。官學原來朝東開的大門,隔牆打通後就變成了省黨部的東偏門,因為路兩邊全是賣竹編器具的攤販,無名之街也就叫了竹笆市。張學良、楊虎城、邵力子各自機構聯合使用的“新城黃樓”,與省黨部隔著鐘樓遙相呼應,形成西安城內權力的兩極,互相制衡。如今加入了尾追、堵截紅軍而來的中央軍,還有黨調處和軍特處等各種勢力,權力結構轉向多極,共同支撐著國民黨與蔣介石在西安乃至陝西全境的統轄。省黨部南大門外是東西走向的粉巷,與西大街平行,與廣濟街相接,再延伸過去就接了南大街。粉巷歷來是西安城內煙花興盛之地,古時文人以流連青樓為雅事,於是娼窯妓寨聚集於此也就不足為奇了。
《潛伏·1936》 第一章(3)
省新運分會風風火火成立了起來,原本分著調查、設計、推行三科,經過兩年多的大力運作卻收效甚微,於是就成了一個閒散單位。水至清則無魚,大部分幹事都鑽營去補了肥缺,只留下了分會總幹事武伯英帶著幾個人應付上面的各類活動,如同委員長在新運運動中剃的光頭一樣碩果僅存。隨著人員流失,辦公室也壓縮得只剩這一個大間,武伯英是去年底上任的總幹事,沒有享受到一樓單間的辦公待遇。
黃秀玉放下小說,對武伯英抱怨:“他架子倒不小,整個黨部都在等著他,我下午還要去婦女教習所呢。”
武伯英沒有答言,還是看著窗外,凝眉眯眼,似乎受不了強烈陽光的刺激。
突然有一隊軍車從西門駛來,沿著西大街朝鐘樓疾馳,開道敞篷吉普車上的軍官不可一世,後面四輛大卡車坐滿了兵丁,荷槍實彈。巡街警察來了營生,吹著哨子揮舞警棍,路人和攤販紛紛躲避,廣濟街口原本擠成的人疙瘩,霎時間分開一個寬綽的通道。風馳電掣般的車隊揚起的浮塵,飛進路邊小吃攤的鍋碗瓢盆。
賣酸梅湯的老漢用蒲扇在大瓷缸上狠勁扇了兩下,帶著點怨氣大聲吆喝:“酸梅湯——加了土的酸梅湯!”
煙塵一直通到鐘樓,然後轉而向北,沿著北大街向北門而去。武伯英認得這是東北軍的軍車,德國製造,聲音渾厚有力。老蔣和德國的老希商談過購買坦克的事情,前幾年報紙傳過一陣子,當時共產黨的主力部隊在南方丘陵地區,德式重型坦克用來剿共顯然施展不開,時人都推測他要用來對付侵佔了東三省的日寇。隨著德日聯盟的建立,德國人轉而偏袒日本,購坦克的事情擱淺了,換成了這些軍卡,先緊著裝配張學良,用以運送兵員剿滅轉移到陝北的共產黨。
武伯英把半截菸捲彈到窗下房頂的青瓦上,關上窗扇,把飄來的塵土拒之窗外,隨口吟道:“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武處長,真是有大學問啊!”黃秀玉從小說裡抬起頭,話音未落就接了口。
武伯英聽言笑笑:“小時候念家塾,祖父教的幾句舊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