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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你四嬸飲它時,要用麩皮逗引著它。〃
〃生活好了,連牛也嬌了。〃高羊說,〃想想前幾年,人也吃不上麩皮,何況牛。〃
〃你飲驢吧,別磨蹭了。〃
毛驢早就急了。它一口氣把水桶喝乾,晃著頭,猶嫌不足的樣子。
第52節:比種蒜強
四叔說:〃牲口喝了涼水,要快走,走出汗來,不然要落下病。〃
〃四叔,這頭牛花多少錢買的?〃
〃九百三十塊,還不算交易稅。〃
〃這麼貴!〃高羊咋了咋舌,〃九百多塊,能把它貼遍了。〃
〃錢毛了,〃四叔說,〃豬肉半年漲了九毛,一斤漲九毛!好歹咱一年也吃不了幾斤豬肉就是了。〃
〃四叔,您還是賺,這頭牛一年下一條犢子,要是下了母的,您等於淨賺一條牛。養牛就是好事,比種蒜強。〃
〃你淨想好事!〃四叔說,〃牛喝著西北風就能下犢子?不吃草?不吃料?〃
夜色愈來愈深,他們不說話了,牛車驢車晃晃悠悠地往前飄。高羊實在有些睏乏,就顧不上痛惜毛驢,跳到車轅杆上坐著,背倚著車上的欄杆,眼皮又黏又沉,他剋制著自己不睡。又進入沙荒了,路邊的灌木叢與昨夜一模一樣,只是月亮尚未升起,樹葉上沒有光明。那些蟈蟈們、蛐蛐們、各種鳴蟲們,也與昨夜一樣唧唧啾啾地叫個不停。
上坡了,毛驢喘息著,像個患嚴重氣管炎的老人。他從車上跳下來,毛驢的哮喘聲小了些。四叔依然坐在牛車上,任憑那條懷孕的老牛掙扎著爬坡。高羊心裡有些涼,他感覺到四叔是個心腸很狠的人,他提醒自己今後要少跟這種人打交道。
他們爬大漫坡爬到大約有一半的時候,月亮從東邊極遙遠的低窪處升起來了。他知道,這時刻比昨夜裡那時刻要晚一點點,這月亮也比昨夜那月亮小一點點。它是蒼黃的,也是微紅的,它是蒼黃、微紅、淡薄、渾濁、有氣無力、睡意朦朧,比昨晚上略小,比明晚上略大的半塊破月亮。它的光線又短又弱,似乎照耀不到這沙崗、灌木和柏油的公路。他拍了一掌毛驢冷汗涔涔的脊樑。車輪緩慢地轉動著,缺油的軸承吱吱扭扭地叫著。四叔有時會突發性地唱一句流氓小調,又突發性地停止,唱時無準備,停時無延續。月光其實還是能夠照耀到這裡的,難道那灌木葉片上閃爍的不是月光嗎?蟈蟈翅膀上明亮如玻璃的碎片難道不是月光在閃爍,清冷的蒜薹味裡難道沒摻進月光的溫暖味道嗎?低窪處有煙雲,高凸處有清風,四叔唱道……不知罵牛還是罵人:
〃你這個~~表子養的~~狗雜種,提上了褲子你就~~念聖經~~〃
他哭笑不得,看見從高崗處射來兩道賊亮的光,那光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像鉸布的剪刀一樣。緊接著聽到了馬達轟鳴。路兩側的樹木和草地都清晰可辨,一隻肥胖的金錢豹子夾著尾巴潛進樹的陰影裡。毛驢渾身冒冷汗,高羊緊緊地抱著它的頭,把車逼到路的盡邊處。燈光照得四叔的母牛像兔子一樣瘦小。四叔也跳下車來,抓著牛的鼻繩,把車逼到路盡邊。
那燈光把他們都照爛了。一個黑糊糊的大獸瞪著大眼撲上來,連豹子都嚇退了,何況驢牛。後來發生的事就像開玩笑一樣就像做夢一樣就像拉屎撒尿一樣。
高羊記得那輛汽車像座大山一樣衝著他們壓過來,在一陣咯咯唧唧的巨響裡,四叔的母牛,四叔的牛車,四叔的蒜薹,連同四叔,都被黑暗吞沒了。他一睜眼就看到一塊玻璃後有一箇中年人虛胖浮腫微笑著的臉和另一塊大玻璃後一箇中年人齜牙咧嘴的臉。他和驢都趴在了汽車的噴吐著熱氣的頭上。
他記得那輛汽車緩緩地爬過來,四叔的牛驚恐地鳴叫著,四叔緊緊地摟著它的頭。在熾烈的白光裡,四叔的頭收縮了,變得像一個鋼頭銅頭,閃爍著青光藍光,四叔眯縫著眼,張大著嘴,四叔滿臉都是惶惶不安、可憐巴巴的神情。四叔的兩扇招風耳朵被白光射透了。汽車的保險槓緩緩地撞著四叔的腿和牛的腿,四叔的身體往前一撲,然後就橫著飛起來,胳膊扎煞著像翅膀,衣衫飄舞著像羽毛。四叔落在一叢白蠟條裡。牛的頭彎曲了,牛趴下了。汽車緩緩地軋上來,它先把牛和破車往前推進了一段,又把它們軋在肚皮下。
後來呢?後來車裡的胖子說:〃快跑!〃車裡的瘦子把車往後倒,倒不動,硬倒,倒出去了,又繞過高羊和毛驢往前跑。正是大下坡,車滑著,嘩嘩啦啦漏著水,水箱破了,漏著水跑。
高羊抱著驢頭苦冥想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