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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子伸進機井裡,水泵沙沙地響著,白色的水從水泵的口裡噴出來。地上鋪著一塊塑膠布,塑膠布旁邊擺著一雙膠鞋。沒有人吱聲。他用力往黑暗中看去。他聞到了玉米苗子的氣味。
〃那是誰?〃黑暗裡有人喊。
〃過路的,討口水喝。〃他回答。
玉米葉子嚓啦嚓啦響著,一個高大的男人扛著一張鐵鍬走到光明裡來。他站在水泵前,把沾滿泥巴的腳放在激烈的水柱裡衝涮著。衝涮乾淨腳,他又把沾著泥的鐵鍬放在水柱裡。鍬刃上滴著水,閃爍著寒光。
那人跳過路溝,把鐵鍬插進地裡立住,說:
〃你喝去吧,管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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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羊跑過去,跪下,迫不及待地把嘴插下去,水流衝得嘴唇發麻,水噎得他胸痛。喝飽了,他洗了洗臉,又打了滿滿的一桶水,提著,回到馬燈下。
那個人正上下打量著他。
這是個儀表堂堂的年輕人,上穿半袖襯衫,下穿制服褲子,一塊亮晶晶的手錶掛在腰帶上。
他把手錶摘下來,套在手脖子上。他看看錶,問:
〃你是幹什麼的?這麼晚了。〃
高羊說:〃賣蒜薹的,整整一天滴水沒沾牙,聽到這邊水響,就跑過來啦。〃
年輕人問:〃你是哪個鄉的?〃
高羊說:〃高疃鄉的。〃
〃噢,那可是夠遠的。你們鄉供銷社沒設點收購?〃
〃供銷社不管這事,都忙著販賣化肥去啦。〃
年輕人笑了,說:
〃這也正常,一切向錢看麼!賣了嗎?〃
〃沒有,排隊排到我眼前啦,人家就說冷庫滿了,暫停收購。要是他們明天收購,那俺豁出去等一夜,也不往回趕了。鬼知道猴年馬月還能再開磅。〃他本來想不說了,但忍不住,就說,〃那邊鬧出了大亂子了,磅秤給人砸了,桌子給人燒了,玻璃砸了,連地鱉子車也給燒了!〃
年輕人有些興奮,說:
〃你是說群眾造了反?〃
〃造不造反俺不知道,反正亂子鬧大啦!〃他嘆道,〃真有些膽大不怕死的。〃
年輕人說:〃俺爹和俺二哥也去賣蒜薹了,不知他們有沒有鬧。〃
高羊看著年輕人嘴裡那兩排整齊的白牙,聽著他那掩飾不住的京腔,說:
〃這位大兄弟,俺看出來啦,您不是個一般人物。〃
年輕人說:〃我是當兵的,最一般的人物。〃
〃您是好樣的,混好了,還回家幫老人幹活,就衝著這一點,您也有大前程,不忘本哪!〃
年輕人掏出煙來,鮮豔的煙盒在燈光下像朵花兒,他抽出一支遞給高羊,高羊說:
〃俺不會抽,俺還有個鄉親在路上等俺,俺接您這支菸,給他抽去,這輩子他也沒抽過這麼高階的煙。〃
高羊把菸捲兒夾在耳朵上,提著水桶,尋著來路走。
他一上公路,四叔就不高興地說:
〃你到東海里去打水啦?〃
他的小毛驢痴呆呆地站著。四叔的花母牛和著車臥在了地上。
〃你先喝吧,你喝飽了再飲牲口。〃高羊說。
四叔把嘴扎到桶裡,喝了一個飽。站起來,連連打著水嗝。高羊把那支菸從耳朵上摘下來,遞給四叔,說:
〃碰到了一個高階人,他說他是個當兵的,我一眼就看出來他是個軍官。他給我煙,我說我不會,我說你會,就給你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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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接了煙,放在鼻子上嗅著,說:
〃也沒有什麼香味。〃
高羊說:〃當了官還幫老人幹活,不簡單!現如今的人都是扔了叫花子棍就打叫花子,沒見咱村那王泰,見了咱就像見了生人一樣。〃
〃人吶……〃四叔感嘆著。
〃您喝足了?〃高羊問,〃那我就飲牛啦。〃
〃先飲你的驢吧!我這牛不回嚼,怕是病啦。它肚子裡還有一條小牛哪,要是蒜薹賣不成,再把牛毀了,可就賠了大本啦!〃四叔說。
小毛驢聞到水味,嗤哼起鼻子來,高羊還是先給四叔飲牛。母牛想爬起來,但爬不起來,四叔抱著車杆,幫著它爬起來。母牛的大眼閃爍著悽悽涼涼的藍光。高羊把桶放在它嘴下,它喝了幾口就抬起了頭,伸出舌頭吧唧吧唧地舔著嘴唇和鼻孔眼上。
高羊問:〃它怎麼喝這麼點?〃
四叔說:〃這牛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