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部分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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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木結構的瞭望臺,都變得小巧玲瓏。平原、河流、湖泊、草甸子,草甸子上鑲嵌著幾十個圓鏡子般的池塘。有一群像羊那麼大的馬,有一群像狗那麼大的騾子,這兩群是司馬支隊的牲口。有六隻像兔子那麼大的奶羊,那是我家的羊群。羊群中那隻最大最白的,是我的羊,是母親向二姐提出申請,二姐委派二姐夫的軍需副官,軍需副官派人去沂蒙山區買來的。在我的羊旁邊,站著一個小女孩,她的頭像個小皮球。但我知道她不是小女孩而是大姑娘,她的頭也比小皮球大得多。她是六姐念弟。今天她放羊放得可真夠遠,她把羊趕到這麼遠的地方並不是為了羊,而是為了她自己也能看飛行表演。 司馬庫和巴位元早已從馬背上跳下來,那兩匹小馬自由地在牛頭上漫步,尋找著開紫色花朵的野苜蓿。巴位元走到懸崖的邊上,俯身往下望了望,好像在目測高度。他的孩童般的臉上有莊嚴的表情。他低頭看罷懸崖又仰起臉來望了望天。碧空萬里,沒有什麼好挑剔的。他眯著眼,舉起一隻手,好像在測試風的力量。我認為他的行動是多餘的,風把旗子抖得那麼響,風把我們的衣服都鼓了起來,風把老鷹颳得側歪著翅膀像一片旋轉的枯葉,你還舉手幹什麼?他進行上述活動時,司馬庫亦步亦趨地跟隨著他,並煞有介事地模仿著他的動作。司馬庫的臉也繃得很緊,但我感到他也在裝模做樣。 “好了,”巴位元生硬地說,“可以開始了。” “好了,”司馬庫生硬地說,“可以開始了。” 士兵們抬過兩個包裹,抖開其中一個。是一片大得似乎無邊無角潔白的絲綢。絲綢下拖著一些白色的繩子。 巴位元指揮著士兵,用那些白繩子把司馬庫的屁股和胸膛捆綁起來。捆綁完畢後,他拉了拉繩子,似乎在檢查是否結實。然後他把那些白綢子布抖開,讓士兵們扯著邊角。風猛烈地吹來,那塊長方形的白綢呼啦啦響著鼓了起來,士兵們鬆手,白布鼓成一面弧形的帆,繃直了所有的繩子,拖著司馬庫。司馬庫想站起來,但站不起來;他像一頭小毛驢子在地上打著滾兒。巴位元跑到他的身後,抓著他背後的繩子,生硬地叫著:“抓住,抓住控制繩。”司馬庫卻猛然覺醒般地大罵著:“操你祖宗——巴位元———你這是謀殺——” 二姐從地毯上爬起來,向司馬庫追去。她剛跑了兩三步,司馬庫就從懸崖邊緣上滾了下去。他的叫罵聲也停止了。巴位元大聲吼叫:“拉左手的繩子,拉,笨蛋!” 我們都到了懸崖邊,連八姐也跟了過來,她懵懵懂懂往前走,被大姐一把拉住。那片白綢,真正成了一片潔白的雲,歪歪斜斜、忽忽悠悠地向前飛去。司馬庫懸在雲下,身體扭動著,像一條釣鉤上的魚。 巴位元對著他吼:“穩住,穩住,笨蛋,注意著地動作!” 那片白雲順著風飄走了,一邊飄一邊降低高度,最後,落在了很遠的草地上,變成一片耀眼的白,覆蓋著綠草。 我們早就張開了嘴巴,屏住了呼吸,眼睛追隨著那片白,直到落地,才閉嘴喘氣。但二姐的哭聲又使我們陡然緊張起來。二姐為什麼哭?二姐哭決不是因為高興,而是因為悲哀,我馬上想到:支隊司令員摔死了。於是眾人的眼光更專注地盯著那片白,盼望看出現奇蹟。果然奇蹟出現了:那片白動了,高起來了,一個黑東西,從白裡鑽出來,站起來了。他對著我們揮舞雙臂,興奮的聲音傳上崖巔,我們齊聲歡呼。 巴位元滿臉通紅,鼻子尖發亮,好像塗了一層油。他把自己捆起來,把那個白布包裹背在了脊樑上,然後他站起來,活動活動胳膊腿,慢慢地往後退,往後退,我們都注視著,他卻目中無人,雙眼盯著前方。他退回來有十幾米遠,終於定住了。他閉著眼,嘴唇抖著。唸咒吧?唸完了咒,他睜開眼,撩起長腿,飛快地往前跑,跑到我們身邊,他的身體猛地彈出去,挺得筆直,箭矢般地下落。一瞬間我產生過這樣的錯覺:不是他下落,而是懸崖在上升,而是草地在上升。突然間,一朵潔白的花,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花朵,在草地上和藍天下盛開了。我們為這朵大白花歡呼。它往前飄,吊著巴位元,穩穩當當,像吊著一個鐵秤砣。很快,鐵秤砣落了地,正落在我家那群羊當中,羊像兔子四散奔逃,秤砣移動了很短的距離,那朵大白花,像一個巨大的魚泡,突然癟了,把秤砣覆蓋了,同時也把牧羊女上官念弟覆蓋了。 六姐驚叫一聲,眼前一片花花的白。在羊群四散奔逃時,她看到吊在白雲下的巴位元粉紅色的臉上滿是笑容。天神下凡!她想。她仰著臉呆呆地望著快速下落的巴位元,心中充滿了對他的敬仰和熱愛。 人群都到了懸崖邊,探頭往下觀看。“今兒個開了眼界了,棺材鋪掌櫃黃天福說。“天神,小老兒活了七十歲,總算看到了天神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