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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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出來,步入通向生存的真實寒冷。母親站起來,把我轉到背後,把司馬家的小可憐蟲抱在胸前,拉著我八姐的胳膊,然後,像瘋馬一樣踢著四姐五姐六姐七姐,逼著她們站起來。我們跟隨著舉著自己燃燒的皮襖為我們照亮路徑的樊三大爺,不是用腿腳,而是用意識,用心,向縣城,向北關大教堂,向上帝的恩澤,向那碗臘八粥,進發。 在這次悲壯的行軍中,沿途留下了數十具屍首,有的屍首掀起衣襟,滿臉幸福,好像在用火烘烤胸膛。 樊三大爺死在通紅的朝陽裡。 我們喝上了上帝的臘八粥,我是從Ru房裡喝的。喝粥的情景令我終生難忘。教堂高大巍峨。十字架上蹲著喜鵲。火車在鐵道上喘息。兩口煮牛的大鍋冒著熱氣。穿黑袍的牧師在大鍋旁祈禱。幾百個饑民排成隊伍。“神召會”會員用長柄大勺子分粥,人口一勺,不論碗大碗小。香甜的粥被喝得一片響。不知有多少眼淚滴在粥碗裡。幾百條紅舌頭把碗舔光。喝完一碗再排隊。大鍋裡又倒進幾麻袋碎米幾桶水。這時,我透過|乳汁知道,慈悲的粥是用碎大米、黴高梁米、變質黃豆和帶糠的大麥粒熬成。  
第十五章
喝罷臘八粥從縣城返回,飢餓感更加嚴重,人們沒有力量掩埋荒原小徑邊的屍首,甚至沒有精力去多看他們幾眼。只有樊三大爺的屍首是例外。在最危急的關頭,這個平日裡總是招人厭煩的人,脫下自己的皮襖點燃,用火光和吶喊,把我們的理智喚醒。救命之恩不可忘。在母親的率領下,人們將這個枯瘦如柴的老頭兒拖到路邊,用浮土掩埋起來。 回到家中,我們第一眼便看到鳥仙懷抱著一個紫貂皮大衣纏成的包裹,在院子裡走來走去。母親手扶著門框,幾乎跌倒。三姐走過來,把紫貂皮包裹遞給母親。母親問:“這是什麼?”三姐用比較純粹的人的聲音說:“孩子。”母親幾乎是明知故問:“誰的?”三姐說:“還能是誰的。” 上官來弟的紫貂皮大衣,當然只能包裹著上官來弟的孩子。 這是一個黑得像煤球一樣的女孩。她生著兩隻有些鬥雞的黑眼睛,兩片鋒利的薄嘴唇,兩隻與臉色極不協調的白色大耳朵,這些特徵,確鑿地向我們證明著她的身份:這是大姐與沙月亮為我們上官家制造的第一個外甥女。 母親表示出十分的厭惡,她卻報以母親貓一樣的微笑。母親被氣昏了,忘記了鳥仙的廣大神通,飛起一腳,踢中三姐的大腿。 三姐哇地叫了一聲,往前搶了幾步,回過頭來時,臉上已百分之百的是鳥的憤怒了。她的堅硬的嘴高高地噘起來,好像要啄人,兩條胳膊舉起來,彷彿要起飛。母親不管她是鳥是人,罵道:“混蛋,誰讓你接了她的孩子?”三姐的腦袋轉動著,好像在尋找樹洞裡的蟲子。母親對著罵道:“來弟,你這個不要臉的臊貨!沙和尚,你這個黑心腸的土匪!你們只管生不管養,你們以為扔給我就會給你們養?你們做夢吧!我要把你們的野種扔到河裡喂鱉,扔到街上餵狗,扔到沼澤裡喂烏鴉,你們等著吧!” 母親抱著女嬰,重複著喂鱉、餵狗、喂烏鴉的惡語在衚衕裡飛跑。跑到河堤轉回頭往大街跑,跑到大街轉回頭往河堤跑……她奔跑的速度越來越慢,叫罵的聲嗓越來越小,好像一部耗幹了油的拖拉機。她一屁股坐在馬洛亞牧師摔死的地方,仰臉望著破敗的鐘樓,嘴裡唸叨著:“你們死的死,跑的跑,扔下我一個人,讓我怎麼活,一窩張著口等吃的紅蟲子,主啊,天老爺,你們說說看,讓我怎麼活?” 我哭了,淚水滴在母親脖子上。女孩也哭了,淚水流在耳朵眼裡。母親安慰我:“金童,你是孃的心頭肉,莫哭。”母親安慰女孩:“可憐的孩子,你不該來呀,姥姥的奶,不夠你小舅一個人吃,添上你,兩個都要餓死,不是姥姥心狠,姥姥是沒有辦法啊……” 母親把裹在紫貂皮大衣裡的女嬰放在教堂門口,逃命似的往家跑,但僅跑了十兒步,她就邁不動腿了。女嬰殺豬般的哭嚎聲像一條無形的繩子,把母親扯住了…… 三天之後,我們一家九口,出現在縣城大集的人市上。母親揹著我,抱著姓沙的小畜生。四姐揹著姓司馬的小流氓。五姐揹著八姐,六姐七姐自己走。 我們在垃圾堆裡撿了一些爛菜葉子吃了,堅持著走到人市裡。母親給五姐、六姐、七姐脖子上插上了穀草,等候著買主。 在我們前邊,是一排用木板搭起來的簡易房屋。房子的牆和房子的頂,都用石灰刷成了刺目的白色。從牆上伸出來的鐵皮煙囪裡,冒著一團團黑色的煙霧,這些煙霧升到空中,隨著向我們刮來的風,搖曳多姿地變化著形態。不時有一些披散著頭髮、袒露著雪白胸脯、嘴唇猩紅、睡眼惺忪的妓女從板房裡跑出來,或是端著盆、或是提著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