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小春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用的雜什,在櫃檯和貨架之間的地上,放著一個糊滿油泥的煤油捅,一隻開著口的大麻袋,裡面是大粒的灰色粗鹽。一缸醬油和一缸醋並排放在由幾個長條凳搭起的架子上,永遠有蒼蠅圍在缸沿上起起落落。再往裡是一鐵桶黃醬和一罈永遠散著酸臭味的醃鹹菜。靠近門口的地上有一個柳條筐,裡面是村民們拿來換東西的雞蛋。那時候兩個雞蛋可以換一小捆菸葉,一綹棉線,也可以換一斤醬油或一斤醋;三個雞蛋可以換一瓶點燈用的煤油。
雜貨鋪裡面地方不大,朝西,光線原本就不好,加上後窗下是隔壁村民家的糞堆,常年用進貨時拆下來的厚牛皮紙糊著,屋裡就更暗了。沒人來買東西時,沉默寡言的驚蟄總是將身體靠在櫃檯後面,眼睛看著前方的地面,開始胡思亂想。他想各種事情:比如,村裡的男人和女人最喜歡做的事;被大人抱著進來買東西的某家孩子的機靈的眼神;和人獸一起喝酒跳舞也許不是件壞事;城裡人都在想些什麼;觀音只是一尊泥像,求她生兒子到底靈不靈;人到底是個什麼東西,等等。他也會想象在雜貨鋪門前的地上找食吃的麻雀的生活。他想的事從來不敢對任何人講,事實上他也沒人可以講。他從小就沒有被誰注意或在意過,對所有的人都有著一種永恆的隔膜和莫名的恐懼。他和世界上其它不得不體驗這種感覺的人一樣,在生活中更善於觀察,聽別人說話多過自己主動說。不論藏在驚蟄內心的是什麼,其謙恭老實,甚至是呆板的外表從來都沒有出賣過他。年年月月,日復一日,他在櫃檯後面對每個進來的村民都點頭,包括那些半大的小子和光屁股的孩子。天水塢人從沒聽見他對誰說過一個“不”字,也因此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他是個沒有脾氣的老好人。而驚蟄對自己內心和外表的這種有點可怕的反差總是感到好奇和驚慌。他不懂,上天造人時如何能把頭腦裡想的東西造成是眼睛看不見的,同時也慶幸這個奇妙的事實總能保護著他,否則他不敢想那後果會是什麼。
驚蟄在雜貨鋪那個稜角早被磨禿,本色也不見了的櫃檯後面站了二十多年,也不停地胡思亂想了二十多年。
村裡有個叫穀雨的男孩兒每次路過雜貨鋪,都會從敞開的門口瞥見驚蟄倚在櫃檯邊的身影,還有他那付好像時刻都在對世界產生疑慮的神情。每次看到這情景,男孩兒就會想,這個不愛言聲兒的掌櫃一定把話都藏在心裡了,但又沒管住,都被他的眼睛說出來了。男孩兒還發現,如果早上去雜貨鋪,會看見背光站著的驚蟄看上去像一個深奧莫測的老道。到了午後,明亮的光線從鋪門直照進來,又讓他的臉和整個人變得現實和清晰起來,如同門外那堆雞糞,平凡又庸俗。而到了傍晚,落日的桔紅色的柔光輕軟地披在他身上,又讓他看上去像一尊滿眼仁愛卻站錯了地方的聖像。
白天到雜貨鋪來的人多是不能去地裡幹活的老人,老女人居多,或者是因為家裡孩子太多不能下地的媳婦們。她們總是小心地用塊布兜著幾個自家雞下的蛋來雜貨鋪換鹽、醬油或針頭線腦什麼的。通常那雞蛋是她們來之前剛從雞窩裡揀出來的,摸上去還是溫乎的。如果遇到其它女人也在那兒,她們總愛多待上一會兒,東家長李家短地閒聊一陣兒才回家去。驚蟄對女人們很客氣,臉上永遠是一付心裡並沒在笑的笑臉,對她們說的話則更是少得不能再少。這也是他一直對待自己老婆的方法。他在雜貨鋪聽女人們說村裡人的閒話多了,深知她們嘴舌的厲害,從不敢插嘴,即使是對那些老得已經沒了牙的老太太們也是一樣。天水塢的女人們也因此橫豎都挑不出驚蟄的什麼毛病來;在她們眼裡,他就是一隻溫順聽話的老山羊,除了該叫時咩咩地叫兩聲,其它時候決不會發出任何不順耳的聲音來。
除了村委會的大院,雜貨鋪是天水塢村民們唯一的非正式聚會場所。來這裡聊天的村民常比買東西的人還多,尤其是在晚飯以後。雜貨鋪裡對著櫃檯的另一頭有一張掉了一個角的舊方桌和幾條磨得發亮、吱嘎作響的長條凳。牆角的地上還有一個三條腿的小板凳。這些東西年頭多了,早沒人知道它們是誰家的或是怎麼來到雜貨鋪的。晚飯後到雜貨鋪來閒聊的大多是男村民。他們圍坐在那張桌邊,抽菸,喝茶,喝二鍋頭,似乎在那裡消磨傍晚比在家裡聽自己的老婆嘮叨和孩子的吵鬧要好得多。有幾個村民除了生病每天必到,比如村長的兒子金屯。人人都知道屯尖的老婆每天都會為了他喝酒的事和他鬧,如果他不出來,兩個人多半就會打起來。
那個時候,天水塢出過遠門的人不多,因此男人們喜歡聊的多是從老輩兒那裡聽來的關於各種打仗的故事,有古時的,也有現代的,有和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