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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她問,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他說,我不是這裡的,我到處釣魚。她問,那你不用上學啊?他說,我不用,我討厭學校。她又問,那你中午不用吃飯啊?他有些不耐煩,吱吱呀呀,你怎麼這麼多問題?她從上衣的口袋裡掏出糖豆,撕開包裝,遞給他。他說,我不吃小孩吃的東西,哎,上鉤了!他釣魚很專心,不理會她。整個下午,她一條魚也沒有釣到。太陽從容地落去了,周遭的樹林都被晚霞映成了紅色,很多人家已經升起了炊煙。她想起還有三遍課文沒有抄完。她說,我得回家了。男孩鄙夷地看著她,小丫頭都這樣,又抱怨說,這裡的魚太少了,我再也不來了。她說:那我走了,我不叫吱吱呀呀。
傍晚的天氣不那麼熱了,蟬叫不那麼刺耳了,路上的人也多了起來。她的影子變成長長細細的。啞巴女人在匆匆忙忙地走路,好像還在哭。劉老太太在罵街,她養的公雞不見了。有人搖搖晃晃地提著一罐新打的酒和一包油漬漬的鹹菜從供銷社走出來,嘴裡還哼著歌,“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橋頭……”她低下頭,心想不知老陸有沒有看到她走過。天空中淡小的月亮像拇指指甲一樣隱隱地懸在那裡,不動聲色地和她一起走到家門口。
晚飯是中午吃剩下的麵條和醬油拌黃瓜,黃瓜片被浸久了,蔫蔫的,很鹹。她胡亂吃了幾口,抹了桌子,拉開電燈抄課文。大概是不用繳電費的緣故,燈泡比別家要亮一些,是四十瓦的。課文的對話讓她想到父親。父親出門的時候說半個月就回來,現在已經三十四天了。她擱下筆,走到裡屋,又退了一步。母親沒有穿上衣,正在彎著腰剪一件黑色內衣的標籤。母親側身看了她一眼,問,有事嗎?她說,沒事,我就是想問爸爸什麼時候回來。母親套上了新的內衣,理了理頭髮,一面找鏡子一面說,我怎麼知道?你想他了?她說,沒有,隨便問問。
這晚她做了一個混亂的夢。她夢見老陸給了她一隻嶄新的帶倒鉤刺的魚鉤。她釣了很多金魚回家養。她看到全身*的母親在偷偷吞食她的金魚。夜裡她從夢中醒來一次,想的是明天是星期一,不能睡懶覺了。
腦子裡的貓(1)
文/ 張惠菁
孔雀小時候是個安靜的孩子。
倒也不是一生下來就安靜。她出生時也像其他孩子一樣,是在大哭之中撞擊到空氣裡的。
但學會說話後,她慢慢發現,語言是世上最不經濟的東西。說出來的話,別人往往只聽懂百分之五十。剩下的百分之五十,他們不但聽不懂,還自以為聽懂,經過大腦一定程式的運轉後就:“哦!我知道了!”,跑出一個完全不相干的結論來。
孔雀小時候有一次問母親,秋天為什麼沒有草莓?結果得到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件草莓圖案的裙子。
而且,穿插在草莓圖案中,還有仿冒版的星星小孩。仿得相當劣質,頭髮顏色都套反了。小孩男得到粉紅色頭髮,小孩女得到藍色的。
不久孔雀就為自己找到了代替說話的方法。與其跟爸媽說話,不如跟她腦中的爸媽說話。當她感到自己說出來的話,不大可能被理解時,她就開啟腦中的通路,去向裡面的人說話。
她絕對不會真的開口對爸媽說,“昨天夜裡有小朋友來敲窗戶,要我出去跟他們玩”,因為他們家住在五樓。但是她會對腦中的爸媽說:“樓下那隻貓,身上有暴雨的味道。”當她拿了一些米灑在陽臺上時,也會向腦中的他們解釋,“不是為了麻雀要吃米啦,是因為空氣需要顆粒的形狀呀。”
孔雀是從那時開始,才變成一個安靜的孩子的。
但孔雀的爸媽可不大開心。這孩子不但不愛說話,而且行為怪異。她會一個人在房間裡,一動不動好久,不知在想什麼。學校老師責怪她不打招呼,她會說:“哦,我以為我叫過了。”
小學五年級時,孔雀曾經想養一隻貓。這次她真的向爸媽開口了,也真的被拒絕了。有一天放學回到家,家裡有客人,她向客人們說伯伯阿姨好,說了一圈,接受一些表面的讚美,還有媽媽抓她手腕時過重的力道──好像怕她會在大庭廣眾下突然做出什麼不恰當的舉動似的。完成這些之後,孔雀回房間去寫功課。
那時孔雀已經在腦中為自己創造了一隻貓。貓的形象一天天鮮明起來,毛色,眼中的野性,低頭髮出喉音時的神態。它會聚了孔雀採集來的,所有貓的細節,逐漸長成一隻完整的貓,完整到今天孔雀就可以第一次把貓抱起來了。
她伸出手,聽到背後一個聲音說:“你在做什麼?”
孔雀回頭,有個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