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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第一批的,往後有得吃呢。”
佩蓉先讓了客,才端起蓋碗。緩緩道:
“往年,總陪著爹孃到西湖去看荷花,到無錫吃船菜,如今,爹爹一個人,不知還有沒有這樣雅興……”
說著,滴下淚來。容若慌了,不知如何勸解,半晌,才說:
“姑父人緣好,那些江南名士,總會想辦法為他排遣的,妹妹不要傷心,保重身子才是!”
拂雲遞上絹子,道:
“姑娘,臨行的時候,老爺特別關照來著,姑娘是個多愁易感的性情,怕不免思念家鄉、惦念老爺傷心,再三囑咐要好生勸解。老爺說,姑娘高興,他才高興。若知道姑娘傷心,不是更放心不下了?姑娘身子還沒大好,又累了這半日,這一傷心,怕又添出病來,可怎麼好呢?”
佩蓉拭了淚,強笑:
“不過一時想著老爺,心中掛念,倒被你說得多嚴重。”
容若放了心,道:
“妹妹成天在屋裡,也怪悶的。什剎海雖沒無錫的船菜,荷花是有的,妹妹若喜歡,哪天,僱了船,陪妹妹看荷花去吧!”
“哎,出了後園子,不就是什剎海了?姑娘愛看荷花,站在園裡閣樓上就看見了,大爺怎麼捨近求遠呢?”
翠筠笑道。容若道:
“這你就不懂了,賞荷花,就得在船上,或水亭子上,才有趣呢。老遠望著,不過是綠葉紅花,看不出韻致來。比方說吧,看個美人,離著十丈,豐貌神韻,就看不出了。只見個人影兒,衣裳顏色,還算看美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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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蓮剛倩藕絲縈(6)
說著,吟起姜白石的詞來:
“鬧紅一舸,記來時嘗與,鴛鴦為侶,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裳無數,翠葉吹涼,玉容銷酒,更酒菰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冷香飛上詩句’,這等句子,不知他何處想來!”
佩蓉道:
“我倒喜歡下片‘只恐舞衣寒易落’,悽而不傷,又美列極致。”
容若點頭道:
“確是如此,只是未免讓人興無常之感。”
“人生本來無常麼,月易虧,花易落,大凡美的、好的、高的、潔的,這幾塵總留他不住。”
容若聽了,心中愀然,口中卻說:
“這是妹妹太易感了,倒像歷盡了人世滄桑似的,月虧了,一月後不又圓了?花落了,明年不又開了?若不善自排遣些,可怎麼往下過呢?”
翠筠見二人談著、談著,竟漸憂苦不祥,忙打岔:
“罷了,荷花可正盛呢,怎麼講起花落來了?姑娘可乏了,粥怕也涼了,我們那邊,飯也該送到了,大爺回去用飯吧?”
容若望望佩蓉,似有好多話說,又礙著翠筠在側,只得告辭:
“可不是該回去用飯了?妹妹乏了,早些歇息,我明兒再來。”
佩蓉送到迴廊。抬頭見早先一樹似雪的梨花,已綠葉成陰子滿枝。想起方才花事、人事的話來,不免又添了感傷,默默想道:
“花兒明年會開,豈不聞:‘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人,有時竟還比不上花呢。像娘,前年此時不還好好兒的?”
不覺,清淚又潸潸而下……
七夕,雖算不得什麼大節令,平日生活中缺少新意的女孩兒們,卻當件頂認真的大事來辦。由錫三奶奶院裡的大丫頭銀娃帶頭,約了各房、各院有體面的大丫頭,到西跨院“乞巧”,翠筠、紅杏當然是在被邀之列,早兩天就說的談的,全離不開乞巧了。到了正日子,晚飯後,翠筠、紅杏,都換了平日不大穿的衣裳,打扮得出客似的,由翠筠出面稟告:
“我們往西路院‘乞巧’去,大爺可一塊兒去瞧瞧熱鬧?”
容若笑了:
“那可不陷在脂粉陣裡了?這原是女孩兒們的玩意兒。好好玩去吧,看乞了什麼巧回來!”
紅杏笑:
“巧麼,顯在活計上,那看得見?倒是銀娃說了,錫三奶奶準備了好些彩頭,給大家湊興呢。我要得了,就送給大爺。”
“算了,還不是些個胭脂花粉的,我要那些做什麼?倒謝謝你這一片心。”
“哎,年年乞巧,什麼時候,能有蓉姑娘一半巧就好了!姊姊,你記不記得?去年冬天,蓉姑娘畫在裙子上那一幅折枝梅花?平平常常的一條裙子,那一畫,任什麼織的繡的全給比下去了,那才叫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