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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下的棗木長桌鋪著垂地的錦布,上面滿放著咖啡、茶、酒、水果和糕點。身穿禮服的侍應生託著茶盤四處走動,向客人提供紅酒和甜品。客人差不多到齊了,男士西裝革履,女士曳地長裙,人聲喁喁,言笑晏晏。除了沒有探戈舞會,這情景酷似電影《真實的謊言》的開場。
皮皮忽然覺得記者並不是一個那麼有趣的職業。他們像透明的氣體在各種場合穿梭,除了帶走幾張照片,不留下任何形跡。他們也與各色人等打交道,報道寫完,便也不再來往。他們好像參與了很多事,卻又和這些事沒什麼本質的關係。一張嘴、一隻筆、一個鏡頭——這就是記者。
“靜霆,”汪萱一面從手袋中出示邀請函,一面向他打招呼,話音中有一絲親暱:“到得這麼早,真是頭一回。蘇誠說,上次你搶走了他的一對唐代玉馬,今天他可要來報仇了。”
汪萱的聲音非常動聽,是那種柔媚的含著少女稚氣的聲音。以前在高中就是廣播員,也經常報幕。也許是出於本能的反感,皮皮覺得她的聲音裡有點裝腔作勢。怎麼說呢。汪萱就屬於那種女人見了她就會嘆息自己命運的人。家世好、成績好、長相也好。從小到大男友如雲,挑了又挑,命中註定要過上等人的生活。其實皮皮倒不是反感這些。若說到家世、成績、長相,田欣也不差。但她就不討厭田欣。
皮皮煩的只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比如汪萱上課總是看小說,排名卻總在前三。比如考試前她看上去比誰都緊張,卻總是第一個交卷。借她的作業從來不給,下課卻總纏著老師說話。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她從來不理佩佩,不得不說話也是萬分鄙薄的口氣。別人只當她們有宿仇,其實,汪萱對成績差的同學態度相當統一。
還記得有次放學下暴雨,家麟參加球賽沒回來,皮皮想和汪萱共著傘到車站,期期艾艾地開了口,汪萱卻說已經答應送別人了。說罷,一個人徑直就走了。皮皮眼睜睜地看著她獨自等車,獨自上車,這才明白剛才的一番話不過是託辭,她只是不屑與她共傘。
那一天,皮皮在學校等了足足一個多小時,雨也沒停,倒是家麟打球回來了。一頭的汗,臉上冒著熱氣。那時的家麟已經很高的個子了,麥色的肌膚,瘦長的臉,五官生動明晰,眉宇間滿是陽光。家麟也沒帶傘,卻不肯等。他的夾克是防水的,把夾克一脫,遮住皮皮的頭頂,就帶著她衝進暴雨之中。他們一面跑一面尖叫,兩人都淋成了落湯雞。
那是一個炎熱的初夏,家麟只穿著件白色的背心,風馳雨嘯,電閃雷鳴,空中是枝狀的霹靂,雲層間透著紅光,皮皮堵住耳朵往家麟的懷裡躲,他便順勢摟了一下皮皮。
在此之前,雖是天天一起回家,皮皮卻連家麟的手指都沒碰過。
那天夜裡,皮皮做了有生以來的第一個春夢。夢見穿著白背心的家麟手拿毛筆,蘸著空中的雨水,在自己□的身上寫字。
一懷情愫,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往事在腦海中滾滾地翻動,皮皮一時失了神。客人們陸續地來了,都在彼此寒暄、打招呼,那個姓錢的工作人員忙著看邀請信,只有她一人尷尬地站在角落。賀蘭靜霆看不見,自然也沒發現。倒是汪萱的那位男友遠遠地歉意地向她笑了笑,自顧自地喝酒,過了片刻,向賀蘭靜霆舉了舉杯子,調侃:“賀蘭,這次你又看上了什麼?能不能先透露一下?”
賀蘭靜霆脫下風衣遞給接待人員,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哪能看,只能是聽。蘇先生不是一向喜歡乾隆工的麼,對宋以前的古玉都不上心。怎麼,這次口味改了?”
“乾隆的工藝當然好,只是氣勢不足。我現在返樸歸真,喜歡古拙。”無意間,他握了握汪萱的手,“再說阿萱也喜歡。對了賀蘭,我在琉璃廠給阿萱買了一塊南宋的子辰佩,可不便宜,你給看看。”
說罷將汪萱手袋邊掛著一塊古玉取下來,遞給他。
汪萱連忙擋住:“蘇誠,你也太粗心了。現在是白天……賀蘭先生不是很方便……”
蘇誠笑道:“阿萱,你太不瞭解賀蘭先生了。他現在是熾手可熱的資深鑑家,這種給你帶著玩兒的小玉,用不著放大鏡,摸一摸便知真假。是不是這樣,賀蘭?”
“蘇兄謬讚了。”
賀蘭靜霆接過玉,輕輕掂了一下,又用指尖摸了摸,什麼也沒說便還給了蘇誠。
見他不發話也不表態,汪萱忍不住問:“怎麼樣,是真貨嗎?我們可是淘了半天的呢。身邊還有一位琉璃廠的顧問。”
賀蘭靜霆臉上的神情越發莫測:“汪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