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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邊唱一邊想,我明天一定把他惹急。急得他的一雙食指真成了槍筒子,一左一右地對準我的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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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天過去,斑瑪措一天天盼望王老師訓她。可王老師越來越慈愛,眼睛摳成了兩個窟窿,窟窿底部,斑瑪措看見她父親的眼睛朝她看來。那個她從來沒見過的父親。
六月的一個星期天,斑瑪措第一次騎腳踏車上街。因為她不參加演出和排練,時間比其他兵們富裕,所以男兵女兵愛差她去街上買東西,寄信。跑不過來,大家就教她學騎腳踏車。斑瑪措很魯,讓人扶她上了車就衝到大街上,她這才想起還沒學過下車。她只好一路上叫住行人,扶她上下。解放軍在這個城市還有不錯的人緣,所以斑瑪措不費勁就把車騎到了人民商場。
晚點名之前斑瑪措回來了,腳踏車卻由一個小夥子為她推著。另一個小夥子和斑瑪措打打鬧鬧,藏語聽都聽得出狎暱來。斑瑪措大拇指一點,說:“我的老鄉。”
三個人進了斑瑪措的宿舍,關上門。有人跑去找何小蓉,說分隊長,你手下帶了男的在宿舍喝酒呢。
小蓉敲開門,見三個人都坐在地板上。不是坐,是半躺。斑瑪措站起來,把門掩得只剩個縫,對分隊長說,民族學院的。小蓉說,男男女女在宿舍喝酒,你狗日當兵當膩了吧?斑瑪措說,我老鄉啊!民族學院的!小蓉一點情面也不留,說民族學院的到民族學院去喝!斑瑪措臉通紅,牙根子搓動幾下。小蓉說哎喲,你想錘老子呀?斑瑪措使勁甩上門,向她的同胞表示她沒被這個嬌小精緻的漢人長官嚇住。但十分鐘以後,她便找了個藉口把兩個藏族老鄉送走了。
從此斑瑪措有了串門的地方。一天她回到宿舍便翻找那個牛皮口袋。從裡面摸了一串念珠出來,往床上盤腿一坐,開始唸經。同屋的人都嘀咕,說斑瑪措最近作什麼怪,所有的藏族習性都回來了: 早餐不吃饅頭,自己捏糌粑,褲帶上也別上了小腰刀,手指上的銀戒指也出來了。晚上學中央檔案她人是來了,嘴巴仍是一片忙亂,只是不出聲罷了。問她唸的什麼經,她說她沒有唸經,是念咒,咒那個今天偷走她三丈布票五十元錢的偷兒。民族學院的老鄉請她物色一件袍料,要燈草絨。燈草絨一到貨就搶光。她就是在搶購時遭竊的。她說她把偷兒咒得好慘,三丈布票五十元錢就給他扯布做祭帳了。她又快活起來,又笑得滿地打掃衛生。
小蓉說:“迷信是反動的,曉得不?”
小蓉看不起誰,誰就覺得自己在她眼裡是一泡屎。此刻斑瑪措就覺得她被小蓉看成了一泡屎。
小蓉又說:“這身國防綠我看你是穿膩了。一年兵還沒當到頭,男朋友都耍起了。狗日
還耍兩個!還騙老子!老鄉——日喀則的都是你老鄉啊?”
斑瑪措從地上站起來,正要往椅子上坐,小蓉拖住她,手狠狠抽打她身上的灰塵。
小蓉打著說著:“當兵的耍朋友犯軍法,你狗日曉得不?”
“你狗日自己結婚了呢?!”斑瑪措吼道,一揚臂開啟小蓉的手。
小蓉剛想說什麼,一下子傻了: 斑瑪措兩個眼睛鼓著兩大泡淚水。那聲吼像無意中吐出了她心裡最深的隱痛,斑瑪措自己也傻了。小蓉聽蕭穗子說她去丈夫部隊探親斑瑪措哭了,她當時是感動的,現在她依然感動,卻覺出一點不祥。一個人把另一個人看得這樣重,總是有點不祥。
第二天副政委找斑瑪措談話,說耍朋友是不能亂耍的,要等到小斑你軍裝上掛起四個兜,才耍得。解放軍裡頭,藏漢一家,藏漢平等,我抓政治,不能只抓漢族娃娃的男女作風吧?
斑瑪措明白了,她必須和兩位“老鄉”斷絕來往。
她禮拜日晚上沒有歸隊參加晚點名。熄燈號響過很久,她才回到寢室。何小蓉在她帳子裡坐著,手裡一把手電筒,在斑瑪措進門時就把光柱指在她臉上。
“去民族學院了?”
“曉得還問。”
“喝酒了?”
“喝安逸嘍!”
“狗日兩個男娃子耍你一個?”
“哪個說的?我一個人耍五個男娃子!”
手電光圈狠狠地盯著她,一寸一寸地打量她。斑瑪措毫無窘色,渾身自在。她那騎馬人的腿已徹底恢復了原形,兩膝鬆鬆地形成輕微羅圈。她不管小蓉的手電光怎樣盯她,她照樣解衣脫帽,倒水擦身。小蓉在光圈裡看見的斑瑪措又是原先的龐然大物,邁著草原牧人晃晃悠悠的大步,一舉一動都那麼粗大剽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