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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發現斑瑪措抹白了臉和脖子,也是嬌滴滴一個美人。
蕭穗子見她任人宰割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她也笑一下,又怕把一張畫出的臉笑壞,馬上收住,手去摸頭,摸頸子,指頭也開出了蘭花。
何小蓉和服裝員各拉著板帶的一頭,攔腰給斑瑪措纏上。板帶是練跟斗用的,有半尺寬,中間一段行納成了牛皮。斑瑪措的腰在板帶下細下去,小蓉仍咬著牙關說:“狗日斑瑪措,你平常咋穿褲兒的?腰桿都莫得你皮帶拴在哪兒?這下好了,有地方拴褲兒了。”
王林鳳最緊張,囑咐斑瑪措晚飯少吃,俗話說“飽吹餓喝”,可又不能不吃,不吃沒中氣。他一會抱怨妝化得不夠好,一會又說服飾顏色不對。再按他的意思調整一遍,斑瑪措已兩眼發直,被折騰傻了。“傻”這狀態讓她一直帶到舞臺中央。離她三米左右,是樂隊,音樂奏起來。她還是覺得舞臺上站的不是她斑瑪措,是這個被板帶、胸罩、腹帶扎得硬邦邦的木偶。
斑瑪措珠光寶氣地啞在舞臺上,過門已奏了兩遍。
王老師在大幕邊上捶胸頓足,手上抓個鈴鼓,恨不得朝濃妝豔抹的呆頭鵝砸過去。鈴鼓的響聲奏效了,斑瑪措從站立的休克中清醒。臺下隱約的黑腦袋浮現出來,上千個黑腦袋,她渾身汗毛乍然立起。但她畢竟開始唱了。
這回更不能叫唱,是歌聲的一個核爆炸。
男兵女兵們全擠在側幕邊上,看著斑瑪措忽然向天幕轉過身,把脊樑以及脊樑上一排大別針給了觀眾。那些大別針是為了把她的坎肩收窄而臨時別上去的,等於讓觀眾看到了她的幕後機關。觀眾大聲議論起來,開始鼓倒掌喝倒彩。他們給各種各樣的演出做觀眾,從來沒這樣被得罪過,聽唱歌卻只配看個別滿大別針的脊樑。
天幕畫的是若爾蓋草地。斑瑪措對著它,又唱得牛吼馬嘶。她微挺著肚子,兩肩聳起,每“哦嗬”一下頭就往後一仰,膝蓋也跟著一曲,完全是個趕牛群下山來的牧女。
觀眾靜下來。他們是老奸巨猾的觀眾,馬上認識到這歌聲的獨到。他們被斑瑪措的音量嚇壞了,不借助麥克風也灌滿場子,脹痛人的耳朵。歌自有它的優美,只是過分濃郁稠厚,人們覺得難以消化。他們聽慣了洋涇浜藏歌,正如他們習慣去欣賞一切雜交串種的東西,交響樂《沙家浜》,鋼琴伴唱《紅燈記》。
斑瑪措這下可為自己做了回主,唱得心舒肺展,迴腸蕩氣。她把歌重複了三遍,不顧後果地拖長腔,加滑音,解癢止痛地狠狠“哦嗬”,下來你槍斃她,她也不在乎,只要讓她把綁了八九個月的歌統統鬆綁,放飛。
當然是把王林鳳老師的所有教誨勾銷了。王老師瘦弱地站在大幕邊,聽著她歌聲中自己浪費掉的生命,聽著她的“哦嗬,哦嗬”沖刷掉他灌輸的樂譜、節拍。
何小蓉和蕭穗子也感到斑瑪措臨陣起義頗傷感情。她們一個教舞步,一個教颱風,也搭進去不少午睡。見斑瑪措下臺來,何小蓉一聲“龜兒”就闖上去攔在斑瑪措面前說,你個龜兒把老子臉丟完了!
斑瑪措又是個木偶了,兩眼直瞪瞪的。足有兩三分鐘,她才說出話來。她說:“那麼多腦殼,黑漆麻麻的,比犛牛還多!”
副政委注意的是另一件事。他記得斑瑪措的那首歌是根據一首藏語歌填的詞,曲調也讓創作組的兩個作曲加了工,準確地說是把原始調子文明瞭一下。但斑瑪措在臺上唱的都是原先的藏語歌詞。他問斑瑪措原詞是什麼意思,聽了斑瑪措粗粗的譯文,他想日先人的這不是要我犯大過嗎?歌詞是吊膀子的意思,還吊得怪Se情!只要觀眾裡有一個像他這樣政治覺悟高的,文工團就要關大門,他規定斑瑪措以後獨唱一律唱《北京的金山上》和《翻身農奴把歌唱》。
王林鳳卻什麼也沒說。到第二天開早飯時間,他在食堂裡找到斑瑪措,說小斑你稀飯就不要喝了,我家屬給你煮了胖大海蜂蜜茶。他下巴溫和地一擺,叫斑瑪措跟他回家。
斑瑪措頭天晚上捱了一晚上數落,今早本來想去衛生室騙病假條,罷唱幾天。一早起來,她誰也不理,拿出滿身對抗勁頭。她只盼著王老師也上來給她劈頭蓋臉一通罵,她就當場撕下領章,帽徽,搭長途車回草原去。她憋屈夠了,她什麼也不稀罕。
她卻乖乖地跟著王老師回了家。乖乖地又上起課來。於是她更加恨王老師,她的對抗勁頭那麼勢不可擋,卻在王老師這兒碰個軟釘子,窩窩囊囊地化解了。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
,魔鬼附體似的,又一手按腹一手攏耳地開始找那永遠也找不著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