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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
如果她能知道他是淹死了——如果她能看見屍體,那麼會有一天,那個舊傷當然就不會作痛,往日的回憶就會失去恐怖。也許再過二十年,她就可以無所畏懼地回首過去。
她的全部青春毀於反思她所做過的事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她毅然決然地與悔恨的惡魔進行鬥爭。她總是想記住她的工作是在未來。她總是閉上眼睛,捂上耳朵,躲避陰魂不散的昔日幽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溺死的屍體漂向大海的情景從來也沒有離她而去,她無法遏制的那聲痛叫會在她的心頭響起:“我殺死了亞瑟!亞瑟已經死了。”有時她覺得她的負擔太重,重得她無法承受。
現在她情願付出半生索回那種負擔。如果她殺死了他——那種悲傷是熟悉的,她已經忍受了太多的時間,現在不會被它壓倒。但是如果她不是把他趕到水裡,而是把他趕到——她坐了下來,雙手捂住了眼睛。就是因為他的緣故,她的生活變得暗無天日,因為他死了!如果她沒有使他招致比死亡更糟的東西……
她一步接著一步,沉著而堅強地走過他已往生活的地獄。
那些情景真切地展現在她的面前,彷彿她曾經看見過,彷彿她曾經體驗過。赤裸的靈魂之無助的顫抖,比死亡更加苦澀的嘲笑,孤獨的恐懼,緩慢、難熬、無情的痛楚。那些情景是那樣的真切,彷彿她曾在那間骯髒的印第安棚屋裡坐在他的身邊,彷彿她曾同他一起在銀礦、咖啡地、可怕的雜耍班子裡受盡折磨……
雜耍班子——不,她至少必須趕走那一幕。坐在這兒想起這事足以讓人發瘋。
她開啟寫字檯的小抽屜。裡面放著她不忍心銷燬的幾件私人紀念品。她並不熱衷於收藏使人感傷的小物件。儲存這些紀念品是屈從於她性格中較為脆弱的一面,她一直堅定地剋制住這一面。她很少允許自己看上它們一眼。
現在她把它們拿了出來,一件接著一件:喬萬尼寫給她的第一封信,他死時拿在手裡的花兒,她那個嬰兒的一束頭髮,還有她父親墓上一片枯萎的樹葉。抽屜的裡頭是亞瑟十歲的一張小照——僅存的他的一張肖像。
她把它捧在手裡,坐下來望著那個漂亮孩童的頭像,直到真正的亞瑟的臉龐清晰地浮現在她的面前。那麼栩栩如生!
嘴唇敏感的線條、那雙誠摯的大眼睛、天使般純真的表情——
它們銘刻在她的記憶之中,彷彿他昨天才死去似的。淚水慢慢地湧了出來,模糊了她的視線,遮住了那張照片。
噢,她怎麼想起了這樣一件事呢!就是幻想這個業已遠去的光輝靈魂受縛於生活的汙穢和艱辛,那也像是褻瀆啊。神靈當然還是有點愛他,讓他那麼年輕就死去了!他進入了虛無縹緲之中,要比他像牛虻那樣生活強一千倍——牛虻,有著無可挑剔的領帶和可疑的詼諧,還有犀利的舌頭和那位跳芭蕾舞的姑娘!不,不!這簡直是一種可怕而又愚蠢的幻想,這樣沉湎於枉然的想象,她是自尋煩惱。亞瑟已經死了。
“我可以進來嗎?”一個柔和的聲音在門外問道。
她吃了一驚,照片遂從手中掉了下去。牛虻一瘸一拐地走進房間,把它撿了起來,然後遞給了她。
“你嚇了我一跳!”她說。
“對、對不起。也許我打擾了你?”
“沒有。我只是在翻檢一些舊東西。”
她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把那張小照遞迴到他手裡。
“你看這人的相貌如何?”
“你這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他說,“這張照片已經退色了,而且一個小孩的面貌總是很難判斷的。但是我倒認為這個孩子長大後將是一個不幸的人,對他來說最明智的事情就是輕生,不要長大成人。”
“為什麼?”
“看看唇下的線條。他這、這、這種性格的人過於敏感,覺得痛苦就是痛苦,冤屈就是冤屈。這個世界容、容、容不下這樣的人,它需要的是除了工作什麼也感覺不到的人。”
“他像你知道的什麼人嗎?”
他更加仔細地端詳那張照片。
“對。真是一件怪事!當然像了,很像。”
“像誰?”
“蒙泰尼、尼裡紅衣主教。順便說一下,我就納悶無可非議的主教閣下是否有個侄子?可以問一下他是誰嗎?”
“這是我的朋友小時拍的照片,我那天告訴過你——”
“就是你害死的那個人嗎?”
她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把這個可怕的詞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