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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叫向桂。小妮兒跑下樓,從一個月亮門裡閃出來,快步走到家人跟前。剛才她大概聽見了門房和向家人的對話,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看門人說:“大伯,都是家裡人,往後記住了吧,要不經理該說你了。”小妮兒說完,門房給向家人道了歉,說,他剛來幾天,對家裡人不熟,就原諒他吧。向文成說:“這次不算,以後要再說不認識就不夠鄉親了。”
小妮兒帶家人進大門又進月亮門兒,月亮門裡是花園。花園雖小,向桂也還設計了許多小景緻:曲徑通幽,飛雲疊翠,荷花魚池……魚池裡還矗立著三個石頭罐子,上面刻著“三?印月”,幾條紅鯉魚正圍著石頭轉。現在剛入冬,花草已衰敗,只有菊花正應時,兩排瓷花盆一盆挨一盆地一直排到樓梯。樓梯的油漆正新。向文成一行踏著新鮮的樓梯上了樓,向桂從門裡迎了出來。
今天,向桂剛修剪過的黑鬍子很整齊,剛梳過的背頭很亮地抿在腦後。他身穿一套棕色花呢西裝迎接他的家人。向文成看著眼前的叔叔想,好一副經理派頭。
向桂把家人讓進屋,便衝著樓下廂房喊:“劉嫂,劉嫂,上茶,上茶!”可以聽出,向桂的喊劉嫂,是竭力模仿著外路口音。取燈就有些要笑,她聽著向桂這四不像的口音想,我正學笨花人說話哪,他倒“撇”起來了。兆州人管模仿外路人說話叫“撇京腔”。
小妮兒聽向桂招呼用人上茶,自己趕緊又下樓去了,她覺得面對家人,她應該親自去料理一切。
向文成見過這繡樓的外貌,卻不曾進過樓裡。向桂見向文成站在當屋四處打量,就先把他讓到沙發旁說:“文成,都坐沙發吧,我早就主張笨花家裡也設兩套沙發,當時你不讓,怕你爹說。其實,如今場面上的人家哪有不設沙發的。你爹呀,誤事就誤在本分這兩個字上。你知道他王佔元下臺迴天津的時候,光盛現大洋的箱子有多少口?還不包括珠寶玉器——有一百多口。這山也似的財帛,經誰的手收斂的,經你爹的手。可你爹呢,整天兩袖清風的。有一回在城陵磯,一個湖南朋友送給他兩筒茶葉,他倒是收下了。人家走了,我開啟一看裡頭不是茶葉,是滿滿兩罐子鈔票。那物件輕,分量和茶葉差不多。我說,哥哥,這不是茶葉。我滿心高興地遞說他,他接過一看,把鐵筒蓋子啪啪一扣就交給我,非叫我去追人家不可。為什麼追?他叫我退給人家。你爹說話容易,我這臉上可掛不住。你說抱著兩個鐵筒子去追人,我這臉往哪兒放呀。沒法子我把鐵筒交給了甘運來,甘運來不敢不去。去了,給人家了。可從此,誰還敢給你爹送禮呀。沒有外項收入,光吃他那點死餉,說是旅長,少將,月薪八百兩,那花項可大哩,好,東一攤,西一攤……這當著取燈說話哩,你叔叔我說話不比你大哥那麼字斟句酌,可我說的是事實。取燈你也大了,我說的是這個理兒。人做事,只要幾廂情願,不損人利己,沒什麼不能做的。可話又說回來,天下我最敬重的人是誰?還是我哥哥向喜,向中和向大人,別無他人。這不,這新房子裡我不掛中堂,不掛那些風花雪月的對聯,不供奉關二爺,我就擺我哥哥的相片。”
向桂說個沒完,向文成只好繼續注意這新房子裡的一切。向文成已經看見了向桂說的相片,他感到震驚不已。原來擺在迎門條案上的向喜的相片有半人高,那是向喜剛升任旅長時的戎裝留影。
向文成看到父親的相片,覺得父親的臉色很不高興,彷彿他正在埋怨他們一家人一樣,受埋怨的也有向文成。他覺得父親一定在說:我可不是給你們做生意當幌子用的,裕逢厚也不是向桂一個人的,那是向家的。
小妮兒領著一個女傭上樓,女傭手裡託著一個茶盤,小妮兒替她提著一隻茶壺。小妮兒彎腰給家人擺碗倒茶,她今天穿一件紫緞子旗袍,袍子緊身,卡腰,使小妮兒很不自在。她困難地彎著腰,兩條腿緊並著,倒茶時一曲一曲的。
用人為客人分送完茶水,又端來幾碟瓜子、點心和糖果。向文成想,我叔叔的做派是有別於笨花人了。盛情難卻,向家人喝茶的喝茶,嗑瓜子的嗑瓜子。
其實向桂今天還另有計劃。他早就知道今天侄子帶領家人進了城,在福音堂參加梅閣的洗禮。訊息是一位教徒韓先生告訴他的。韓先生是向桂的生意夥伴,在縣棉產改進會任職。這棉產改進會從前是日本國為使當地人種植優良棉花,使棉花質量符合日本國的需要而設立的,近年來這個改進會又開展了許多與此有關的業務,比如把日本產的肥田粉(化肥)、洋泵(抽水機)廉價賣給中國棉農,促其棉花豐產。韓先生就是在推廣這些產品時與向桂相識。後來裕逢厚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