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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一怔,道:“你是說,我們只有將月牙湖中的嬰屍全部撈起,放在陽光把他們暴曬成灰?”
楊逸之凝視著幽不見底的湖水,道:“這就是我們唯一能作的。”
相思回頭看了岸邊的喜舍人一眼,道:“那麼他們?”
楊逸之搖頭輕嘆,似乎很難做答。
卓王孫斷然道:“我們能做的,就是立刻斬斷他們身上的紅線。”
相思一怔,繼而想到水中游動的那些蒼老腐敗的臉孔,不由打了個寒戰:“斬斷了,他們會變老麼?”
卓王孫淡淡道:“他們只不過回覆該有的模樣罷了。幾百年前,他們就只是靠著邪陣苟延殘喘的活屍而已。”
相思望著人群,那些醜陋但是看上去仍然十分年輕的喜舍人,正跪在岸邊的六芒圖案中低聲的祈禱。他們惶然望著天空,全身唯一明亮的眸子也變得沉沉如死灰,一些夫婦彼此摻扶,抱頭哭成了一片。
相思搖頭道:“不,我們不能殺死他們。”
卓王孫淡淡道:“自作孽,不可活。”
相思回頭看著他,重重的道:“正因為他們有罪,也正在為自己的罪過受難,我們才應該救他們!”
卓王孫遙望湖波,道:“對於邪惡而言,毀滅是唯一的拯救。”
相思一時語塞。正在這時,那群喜舍人緩緩從六芒圖案中站起身來,面向湖心,遙遙遠望,口中輕輕唱著一些呢喃不輕的歌謠,似乎在乞求什麼。
月亮已經沉到了地平線上,照得湖面宛如一大塊沉璧。在紫青色天穹的另一邊,漸漸顯幾抹氤氳的霞光,天色似乎即將破曉。
湖岸邊一片輕微的破水聲,那群喜舍人一瞬間都已經躍入湖中,他們入水極輕極快,水面剛剛濺起一些微浪,就已平靜下去。
相思回過神來,訝然問道:“他們在幹什麼?”
卓王孫道:“不知道。或許是想搶了嬰屍逃走,或許是他們不想再活下去,要從湖底取出嬰屍自行了斷。”
相思道:“那我們……”
卓王孫看了她一眼,道:“我們只需立刻斬斷絲線。”
楊逸之道:“且慢,我剛才聽到這些喜舍人輕聲交談,他們的確是想取出嬰屍,在朝陽升起的時候與之同歸於盡。”
卓王孫微笑道::“他們想怎樣,都無關我的決定。”
楊逸之皺眉道:“這些喜舍人看上去醜陋狡猾,然而暗中卻極度自負美貌。他們寧願在朝陽中和嬰屍一起灰飛煙滅,也不願被倥杜母蠶食或者變得老朽。卓先生何不遂了他們的這個心願,苦苦相逼,於卓先生何益?”
卓王孫冷笑一聲,正要答話,湖波微動,那群喜舍人已經從水下鑽了出來,每人懷中都抱著一具嬰兒的屍體。
那些喜舍人木然向六芒陣中走來,臉上既帶著深深的哀慟,也有惶恐到了極至之後寧靜。那個方才在陣中領頭唱歌的喜舍人最後一個從水中走出,一手抱著嬰屍,另一手捧著一大團絲線。他將前面每個喜舍人身上的絲線從中折攏,團在一起,每條只留下幾丈長的餘地,讓其他喜舍人可以抱著嬰屍,在六芒陣的範圍內行動。
那人徑直向著卓王孫走來,神色似乎有些懼怕。他猶豫了一會,又依依不捨的看了手中的線團良久,終於還是將它遞到卓王孫面前,口中低聲念道著什麼。
楊逸之看著他,嘆了口氣,對卓王孫道:“他將全族紅線交到你手中,作為證物,希望你能給他們機會,讓他們能保持現在的容貌,在日出時死去。”
卓王孫道:“對青春貪戀到這個地步……”他輕輕一揮手,沒有接那團紅線。
楊逸之對那人低語了幾句,那人躬身作出一個道謝的姿勢,他身後的喜舍人齊聲低應了一聲,聽上去不像是歡呼,倒像是低聲哭泣。
他們退到湖岸正中的六芒圖案裡,動手脫身上那些破朽不堪的衣服,還不時從腳下撈起水來,往身上澆著。
那群喜舍人在用力擦洗自己和懷中嬰屍的身體,有些人還從貼身衣袋中翻出那些七色彩珠來,用泥土和溼,粘在自己的額頭上。他們的動作極為仔細,尤其對於身體上的紋身,更是仔細清洗,有些人還彼此交替,梳理頭髮和背部,那些黝黑的面板被水一沾,在月光下顯得閃閃發亮。
月色益淡,天空青白,宛如魚肚。微弱的光線中,那群喜舍人一面哭泣,一面梳洗。他們猙獰醜怪的面目上卻顯現出一片悲哀而自憐的神色,宛如傳說那些真正盛年而逝的美人,臨終前對鏡自照,嘆惋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