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達魔王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背後拿進屋子來,說是怕鵝看見了要生氣。鵝蛋真是大,有雞蛋的四倍呢!主母 的蛋簍子內積得多了,就拿來製鹽蛋,Y*一個鹽鵝蛋,一家人吃不了!工友上街買菜回來 說:“今天菜市上有賣鵝蛋的,要四百元一個,我們的鵝每天掙四百元,一個月掙一萬二, 比我們做工的還好呢。哈哈,哈哈。”我們也陪他一個“哈哈,哈哈”。望望那鵝,它正吃 飽了飯,昂胸凸肚地,在院子裡跨方步,看野景,似乎更加神氣了。但我覺得,比吃鵝蛋更 好的,還是它的精神的貢獻。因為我們這屋實在太簡陋,環境實在太荒涼,生活實在太岑寂 了。賴有這一隻白鵝,點綴庭院,增加生氣,慰我寂寥。
且說我這屋子,真是簡陋極了:籬笆之內,地皮二十方丈,屋所佔的只六方丈。這六方 丈上,建著三間“抗建式”平屋,每間前後劃分為二室,共得六室,每室平均一方丈。中央 一間,前室特別大些,約有一方丈半弱,算是食堂兼客堂;後室就只有半方丈強,比公共汽 車還小,作為家人的臥室。西邊一間,平均劃分為二,算是廚房及工友室。東邊一間,也平 均劃分為二,後室也是家人的臥室,前室便是我的書房兼臥房。三年以來,我坐臥寫作,都 在這一方丈內。歸熙甫《項脊軒記》中說:“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又說:“雨澤下 注,每移案,顧視無可置者。”我只有想起這些話的時候,感覺得自己滿足。我的屋雖不上 漏,可是牆是竹製的,單薄得很。夏天九點鐘以後,東牆上炙手可熱,室內好比開放了熱水 汀。這時候反教人希望警報,可到六七丈深的地下室去涼快一下呢。
竹籬之內的院子,薄薄的泥層下面盡是岩石,只能種些番茄、蠶豆、芭蕉之類,卻不能 種樹木。竹籬之外,坡巖起伏,盡是荒郊。因此這小屋赤裸裸的,孤零零的,毫無依蔽;遠 遠望來,正象一個亭子。我長年坐守其中,就好比一個亭長。這地點離街約有裡許,小徑迂 回,不易尋找,來客極稀。杜詩“幽棲地僻經過少”一句,這屋可以受之無愧。風雨之日, 泥濘載途,狗也懶得走過,環境荒涼更甚。這些日子的岑寂的滋味,至今回想還覺得可怕。
自從這小屋落成之後,我就辭絕了教職,恢復了戰前的閒居生活。我對外間絕少往來, 每日只是讀書作畫,飲酒閒談而已。我的時間全部是我自己的。這是我的性格的要求,這在 我是認為幸福的。然而這幸福必須兩個條件:在太平時,在都會里。如今在抗戰期,在荒村 裡,這幸福就伴著一種苦悶——岑寂。為避免這苦悶,我便在讀書、作畫之餘,在院子裡種 豆、種菜、養鴿、養鵝。而鵝給我的印象最深。因為它有那麼龐大的身體,那麼雪白的顏 色,那麼雄壯的叫聲,那麼軒昂的態度,那麼高傲的脾氣,和那麼可笑的行為。在這荒涼岑 寂的環境中,這鵝竟成了一個焦點。悽風苦雨之日,手痠意倦之時,推窗一望,死氣沉沉; 惟有這偉大的雪白的東西,高擎著琥珀色的喙,在雨中昂然獨步,好象一個武裝的守衛,使 得這小屋有了保障,這院子有了主宰,這環境有了生氣。
我的小屋易主的前幾天,我把這鵝送給住在小龍坎的朋友人家。送出之後的幾天內,頗 有異樣的感覺。這感覺與訣別一個人的時候所發生的感覺完全相同,不過分量較為輕微而 已。原來一切眾生,本是同根,凡屬血氣,皆有共感。所以這禽鳥比這房屋更是牽惹人情, 更能使人留戀。現在我寫這篇短文,就好比為一個永訣的朋友立傳,寫照。這鵝的舊主人姓 夏名宗禹,現在與我鄰居著。
1946年夏於重慶
543靜觀人生
返回
敬禮
象吃藥一般喝了一大碗早已吃厭的牛奶,又吞了一把圍棋子似的、洋鈕釦似的肺病特效 藥。早上的麻煩已經對付過去。兒女們都出門去辦公或上課了,太太上街去了,勞動大姐在 不知什麼地方,屋子裡很靜。我獨自關進書房裡,坐在書桌前面。這是一天精神最好的時 光。這是正好潛心工作的時光。
今天要譯的一段原文,文章極好,譯法甚難。但是昨天晚上預先看過,躺在床裡預先計 劃過句子的構造,所以今天的工作並不很難,只要推敲各句裡面的字眼,就可以使它變為中 文。右手握著自來水筆,左手拿著香菸,書桌左角上並列著一杯茶和一隻菸灰缸。眼睛看著 筆端,熱中於工作,左手常常誤把香菸灰落在茶杯裡,幸而沒有把菸灰缸當作茶杯拿起來 喝。茶里加了香菸灰,味道有些特別,然而並不討厭。譯文告一段落,我放下自來水筆,坐 在椅子裡伸一伸腰。眼梢頭覺得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