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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後您靠什麼過日子呢,彼得?彼得羅維奇?”
“我不會餓死的,老天爺會保佑!錢沒有,而朋友會有。錢算得了什麼?是堆塵土而已!黃金也是塵土!”
他眯起眼睛,把手伸進衣袋裡摸了摸,掏出兩個十五戈比和一個十戈比錢幣放在手心上給我看。
“這是什麼?這就是塵土!(錢幣飛落在地上。)您還是告訴我吧,您讀過波列扎耶夫的詩沒有?”
“讀過。”
“看過莫恰洛夫扮演漢姆萊特嗎?”“沒有,沒有看過。”
“沒有看過,沒有看過……(卡拉塔葉夫臉色發白了,眼珠不安地轉來轉去;他扭過臉去;嘴唇微微地痙攣著。)唉,莫恰洛夫,莫恰洛夫!‘把生命結束了——睡去了’,”他用低沉的嗓音說。
什麼都完了;要是在這一棗睡眠之中,
我們心頭的創痛,以及其他無數血肉之軀所不能避免的打擊,都可以從此消失,
那正是我們求之不得的結局。死了,睡去了……“睡去了,睡去了!”他低聲地重複了好幾遍。
“請您說說看,”我正要問他,可他又滿懷熱情地接下念道:誰願意忍受人世的鞭撻和譏嘲,
壓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
被輕蔑的愛情的慘痛,法律的遷延,官吏的橫暴,和微賤者費盡辛勤所換來的卑視。
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
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在你的祈禱之中,不要忘記替我懺悔我的罪孽②。
他把頭埋在桌子上。他結結巴巴地隨便胡謅起來。“又過了一個月!”他重新鼓起勁來唸道:
短短的一個月以前
她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送我那可憐的父親下葬;她在送葬時穿的那雙鞋子還沒有穿舊。
她就,她就……上帝啊!一頭沒有理性的畜生也要悲傷得長久一些……@
他把一杯香檳酒端到嘴邊,但沒有去喝,而是繼續念道:
為了赫丘琶!
赫丘琶對他有什麼相干,他對赫丘琶又有什麼相干,他卻要為她流淚?……
可是我,一個糊塗顢頇的傢伙……
我是一個懦夫嗎?誰罵我惡人?……誰當面指斥我胡說?……
我應該忍受這樣的侮辱,因為我是一個沒有心肝、逆來順受的怯漢……卡拉塔葉夫手上的酒杯掉下地了,他抓著自己的頭。我似乎
覺得我瞭解他了。
“唉,得了,”最後他說,“不要再去提舊事了……對嗎?(他笑了起來。)為您的健康乾杯!”
“您要在奠斯科待下去?”我問他。“我要死在莫斯科!”
“卡拉塔葉夫!”隔壁房間裡傳來呼喚聲。“卡拉塔葉夫,您在哪JL?到這兒來,親愛的朋友!”
“他們喊我了,”他說著,笨重地從座位站了起來,“再見吧;如果有空,請上我那兒去聊聊,我住在×××。”
可到了第二天,由於一些意外情況,我得離開莫斯科,就沒有再跟彼得?彼得羅維奇?卡拉塔葉夫見面了。
秋天,九月中光景,我在一個小白樺林裡歇息。從一早便下起漾漾細雨,不時地交替出現暖哄哄的陽光;這是一種變幻莫測的天氣。有時天空佈滿一層散淡的白雲,有時幾處豁然清朗,從散開的雲層後面呈現出一片藍空,明亮而親切,宛如一隻迷人的眼睛。我坐著,觀賞著周圍,傾聽著。樹葉在我頭上低聲喧鬧;從它們的喧鬧聲裡便可知道眼前屬於什麼季節。這不是春天歡快、戰顫的笑語,不是夏天輕柔的沙沙聲和綿綿絮語聲,也不是深秋羞澀而冷峻的嘟噥聲,這是一種難得聽清的、催人慾睡的閒聊聲。樹梢上微風輕拂被雨淋溼的林子裡面在不斷地變化著,時而陽光燦爛,時而云遮霧罩;有時整個通亮,彷彿萬物都突露微笑:不很稠密的白樺細幹頓時灑滿白絲綢似的柔光,掉在地上的小樹葉即刻變得色彩斑斕,閃爍著赤金般的光澤,高挑而蓬鬆的羊齒植物已染上像熟透的葡萄似的秋色,它們的優美莖杆在你眼前無盡頭地、雜亂地相互交錯在一起;有時四周驀然微微泛藍:豔麗的色彩頃刻間消失了,白樺樹依然是白色的,可失去了亮澤,自得像未經冬天寒冷陽光照射過的新雪;那細雨又開始悄悄地、調皮地灑向樹林,淅淅瀝瀝。白樺樹上的葉子幾乎還一片翠綠,雖然已顯出幾分蒼白;獨有一處長著一棵小白樺,全身是紅色的或金色的,可以看到,當陽光五彩繽紛地滑翔著,突然穿過剛由亮晶晶的雨水沖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