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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為小辦,行的是最簡祭儀禮。然如此都已極熱鬧,院落裡站著不少村人們。偶有幾隻麻雀在樹上叫,或有烏鴉從頭上飛過去。誰家的狗,臥在院落邊,盯著草鋪前的三盤供,嘴裡還滴滴答答流著清口水。總管就是站在那狗邊喝令的。
“女主孝上香——行初禮——”
我和哥行完初禮回到草鋪兩邊跪下來。嫂拿兩炷香,姐拿一炷香緩緩走出來。所有的人又都把目光擱到她們身上去。然哥卻把頭勾下,選出了一塊光地方,拿根柴棒在地上畫來畫去。我想看看哥畫啥,就站起來去爹的身上趕蠅子。蠅子戀死人,一團一團飛,嗡嗡聲一陣。我的手不停地在爹的身上身下滑動著。
終於我看清,哥是在跪著做算式,乘法、加法、減法。到末了,他把那地上的一片數字都擦去,極慢極慢地心算手寫,那光地上就有了一道算式:
25000×8×2=4000
我明白,他是算他的西邊兩窯磚,一窯有兩萬五千塊,每塊若賣八分錢,共兩窯,每燒一茬窯能賣四千塊。不消說,給爹行禮時,他的心都在他分到的兩個磚窯上。
蠅子在爹的身上飛來飛去。
姐嫂開始一叩首。
她們女人磕頭姿勢很好看。身子像忽直忽彎的一張弓。偏西的太陽,等她們直起身子時,便在他們的長髮上閃出一層黑亮。
“女主孝初禮,二叩頭——”
姐、嫂彎下身子時,哥起身從她們身邊走過去。我想哥是去解溲。可他卻在這熱鬧時候,打總管身後出了院落去,到了磚窯。
東窯西窯西東窯
磚窯在村南,依著耙耬山。在這秋季裡,山上光亮禿禿,黃土裸在日光中,如是裸開的闊胸脯,那四個磚窯在那胸脯上,就如四個*高高聳立著。磚窯的火道,早上才剛剛由爹封上了。白煙不再從窯頂朝上升,而是從窯四周的土眼壁縫中,抽絲一般極細極細霧樣升騰著。這磚窯,東一對,西一對,當間是做磚坯、曬磚坯、架磚坯用的方場地,平平展展,浮著一層紅面沙。場地最盡頭,有幾棵雜樹,都已碗粗成材,枝條上,伶伶仃仃點著幾隻麻雀、斑鳩和烏鴉,它們都把目光擱到磚窯的方場上,似乎在尋啥兒。往日,他們能在那找到被爹包來做磚的工匠的饃粒、米飯粒。可眼下冬來了,那場上只有一架一架曬乾的磚坯子,卻沒有啥吃食。
已近冷天,工匠都回家眠冬了,只有專門燒窯的火工孤孤地立在窯場上,伴著樹上的東西們,影子在落日中投出很長一道黑。
家裡在行祭儀禮,哥一直沒回來。我知道他去窯上看他分到的西窯了。我想我不能呆在死人邊上不管窯。爹死了,我要讓剛分到的東窯好好活下來。
我悄悄到了磚窯場。
“你來啦?”火工看見我,忙迎上來,“你看我忙著不能去給主人燒張紙。”
“別燒啦……我哥來過吧?”
“你哥說你們分窯啦……他剛走。”
“分窯啦,他來幹啥兒?”
“他到他的西窯看了看,說以後讓我跟著他只燒西邊兩個窯,錢還是一分不少拿。”
我站在火工前,朝西邊兩窯看了看,恨不得撒尿把那窯沖塌。沒料到哥的心認認真真黑到了極點兒,剛分窯他就把火工搶走了。磚工好找,火工難尋。他把火工招走我咋辦?且誰都知道,這火工燒了二十五年磚,是十里八鄉再也找不見的火工啦。
“你答應我哥啦?”
“燒兩個窯給四窯的錢,我能不答應?”
不再說話,抬腳踩著一條小路朝我的東窯走過去。有烏鴉從我的頭頂飛走了。火工看我臉色硬青硬青如是一塊板,就靜悄悄跟在我身後。我抬頭盯著那烏鴉,直到它成為一粒黑豆,消失在紅絨絨的西天裡,始終不給火工說話兒。
到東窯,站在兩窯中間,熱浪一陣一陣朝我推過來。我盯著我的兩窯看,好一會兒不扭頭。我知道,以後我日子中的金銀都靠這土窯啦。我一定要燒出我的一個天,燒出我的一方地,把哥的西窯逼到天地外邊去!
這一刻,極靜寂,能聽見窯中被封滅的血火呼呼啦啦的燃燒聲。
“二掌櫃,”火工說,“你們兄弟分窯是抓鬮還是咋樣分?”
“親兄弟抓鬮傷情分,嘴上說分就分啦。”
“那老二……你可吃了虧。”
我猛地轉過身。
火工品味著我的臉。 txt小說上傳分享
黑烏鴉(10)
“這東窯沒有西窯好。”